顧青君換了身夜行衣,他囑咐小廝留在房間內,充當他的替身,若情況有變,隨機應對。

他看向凌府的方向,思索再三,最終決定不去找凌苕蒛。從丞相府軟禁起,他派出去打聽凌府訊息的小廝全被顧丞相攔了回來。

顧青君理解顧丞相的做法和顧忌,如今的局面,確實不宜去凌府。顧家已經定了謀反的罪名,凌府作何處置,旨意上並未說明,或許,憑藉凌苕蒛的太子侍讀身份,凌府還有一線生機。所以,與顧府避嫌,才是最明智的決策。

顧青君擔心顧府外有君上派來的暗哨,趁著天未亮,悄悄從偏門,也就是平時運送恭桶的偏門走出來。由於這條路狹窄,收恭桶的人拉著車難免會出現輕微的撒漏,時間久了,這條路難免有些難聞的氣味。顧青君篤定,沒有人會埋伏在此處,他警惕的打量四周環境,確保無人後,閃身躲進了一旁的小巷裡。

顧青君貼著牆面輕輕挪步,七拐八繞,直至走到一處荒廢了的小院門前,再次確認周邊無人後,藉助院門口的石獅子,兩隻腳交替踩著石獅子飛身進小院。

小院原本是作為那些遠路趕來科舉考試的考生的休息處,後來休息處和考場合並在一起,小院就荒廢下來了,如今滿院的雜草,在若隱若現的月光下,一個個像是小院的無聲守衛者,陰森感撲面而來。顧青君踩在雜草上,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憑著以前的記憶,他順利的走過前院,來到後面的住房。

從那裡翻出去,往前再走十里就到城門了,如果城防未換,正好一個時辰後換防,他可以趁機出城。顧青君心裡正想著。忽聽得身後傳來踩斷草枝的聲音。他立馬蹲下身,貓著身子三兩步藏到最近的假石後面。

那人小心翼翼的撥弄擋在身前的雜草,眼神似是在找某人的左右轉動。“人呢?明明看到他往這邊來的,怎麼不見了?”那人自言自語道。

顧青君將手搭在劍柄上,作出攻擊的姿勢。當聽到那人的聲音,頓感很耳熟。他從假石的縫隙處觀望,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是他從小一起長大的發小,凌苕蒛。

顧丞相曾是凌老太爺的門生,與凌老爺關係甚好。後來,凌老爺不願意做官,於是,推顧丞相入了朝堂,他自已做起了綢緞生意。沒多久,凌老爺的雙生子出世,五個月後,顧青君出世。數十年過去,顧丞相坐到一人之下的位置,凌老爺的綢緞莊亦是風生水起。

因為顧丞相與凌老爺的關係,兩家的孩子經常玩在一起。凌苕蒛是長子,有個弟弟叫凌苕蔁,自小離經叛道,常做些出格的事情。氣的夫子直接將凌苕蔁趕出了太學院,甚至廢除了凌苕蔁為官的資格。從那之後,凌苕蔁更加肆意妄為,經常出入酒館藝館,結交許多狐朋狗友,直至15歲染上毒症,英年早逝。凌老爺不準凌苕蔁的牌位入凌家祠堂,甚至沒有葬禮,普通棺材一裝,抬到義莊不管不問。

反觀凌苕蒛,溫文爾雅,課業第一,舉止談吐與凌苕蔁天差地別,夫子都很喜歡他,太學院學了兩年,便由夫子們舉薦,成為了太子的侍讀。專門負責太子的授書講學。凌苕蔁死後,凌苕蒛跪了五天,絕食了五天,請求父親將凌苕蔁的屍身收進祠堂。可凌老爺鐵了心,還說凌家只有凌苕蒛一個孩子。凌苕蒛見勸不動父親,偷偷溜去義莊,打算找個風水寶地先安葬,進祠堂的事情再從長計議。等他去了義莊,並沒有找到凌苕蔁的屍身,他質問看守義莊的人屍身在哪?看守人指了指前方,說前幾日義莊走水,屍身同棺材一起燒成了黑灰。甚至不屑的挑釁道,要找,看看哪堆黑灰是,裝陶瓷罐帶走便是。

自那,凌苕蒛就病了,病好以後,他尋了塊風水寶地,為凌苕蔁建了衣冠冢。

顧青君從假石後面站起身,小聲呼喚道:“凌苕蒛,這裡。”

凌苕蒛並未預料到近在咫尺的假石後面藏一人,四周又是黑漆漆的。顧青君的聲音雖不算大,仍舊在空蕩的院子裡產生迴音,一聲接一聲,驚出凌苕蒛一身冷汗。

圓月從烏雲中鑽了出來,漆黑的小院有了星點的亮光,凌苕蒛這才辨認出,面前的人正是顧青君。

凌苕蒛微微一愣,拍拍胸口,如釋重負:“嚇死我了。”

顧青君問道:“你來這裡做什麼?”

凌苕蒛說道:“我跟著你過來的。”

顧青君問道:“跟著我?你可以隨意出府?凌府沒有查封?”

凌苕蒛反問道:“凌府怎麼了?”

凌苕蒛不知顧青君的話是什麼意思?他是太子的侍讀,今天一大早便入宮,先是跟著太子祭天,祭神,祭祖,又聽了兩個時辰的頌文,然後殺豬殺羊殺雞,沒吃早飯的凌苕蒛迫不得已吃下一堆生肉,好不容易捱到午膳,君上非要考太子的課業,又問了一些治國之法的見解,他候在一旁,替太子查漏補缺,看著滿桌佳餚,愣是一口沒顧上吃。下午是聽戲,聽到晚膳,他端著酒壺陪太子與老臣挨個敬酒,再說上幾句似是而非的話,拉攏背後看不見的勢力。

忙的暈頭轉向的凌苕蒛,只覺得今日的宮宴哪裡怪怪的,根本來不及多想,而且他全程跟在太子身邊,一直到晚膳,才反應過來,位於君上左側的高位,本該坐著顧丞相的,卻空無一人。

出了宮門,凌苕蒛打算回凌府換下官服,再去顧府找顧青君問明緣由。

至於為何沒來?

因為凌苕蒛看見了楊懷年,禁軍統領。

凌苕蒛猜到顧府定是生了變故,打算後半夜趁著人少,潛入顧府。他繞過楊懷年蹲守的位置,同樣選擇了偏門,沒成想,竟看到顧青君從偏門走了出來。雖然顧青君一番喬裝打扮,凌苕蒛依舊認出了他。

於是,有了尾隨顧青君,差點被顧青君一劍挑了的一幕。

顧青君走上前,將自已的遭遇簡短的告訴了凌苕蒛,說道:“今日晚膳,大內監帶來君旨,聲稱父親聯合凌府意圖謀反,全府人不得出府,聽候發落。”

凌苕蒛瞪大了雙眼,彷彿顧青君語句裡的凌府不是他家似的,因為他完全不知情,晚上回府,府內也是一切如舊,看不出半點風波。

顧青君見凌苕蒛吃驚的表情,問道:“今日入宮,你沒有察覺到異常?或者,君上沒有提起父親?”

凌苕蒛表示沒有,宮宴流程和往常一樣。非說不一樣,大抵是,從未有人提起顧丞相,好像整個盛涼不曾存在過這個人,這也是為什麼直到晚膳,凌苕蒛才發現顧丞相不在的原因。

顧青君不死心,繼續問道:“與父親交好的大臣,沒有一個提起父親?”

凌苕蒛搖了搖頭,說道:“沒有,整個宮宴上,沒有一個人問起顧丞相,好像在我們不知道的時候,有人下了道旨意,要所有人在今天的宮宴上不準提起顧丞相。”

顧青君不知是感嘆,還是心灰意冷。樹倒猢猻散,顧家倒臺,所有人都避之不及,還有誰會幫顧家。

顧青君想起白日裡的穿官服的神秘人,詢問凌苕蒛是否知道今日有位身穿官服的人來過凌府。

凌苕蒛聽後,眉頭緊鎖,沉思片刻後說道:“並未聽父親母親提過。我換了官服著急出府找你,稍後回去的時候,我問下父親母親。”

顧青君感激地點頭:“拜託你了。”

凌苕蒛問道:“你知道楊統領包圍了丞相府的事情麼?”

凌苕蒛的話印證了顧青君的猜測,果然有人暗中窺探丞相府。在如此重要的日子,君上寧肯削弱宮內巡防,也要派遣楊統領率領禁軍埋伏在丞相府周邊,看來,君上為了扳倒丞相,密謀已久。

所謂的謀反,也只是個理由,一個顧家永不能翻身的理由。

顧青君說道:“謀反如此大的罪名,大內監一個人帶著旨意來了,而且從未對顧家有過審問,旨意上直接寫著證據確鑿。既然證據確鑿,謀反是誅九族的罪名,為什麼君上沒有派人看守,不怕顧家有人逃走?謀反一事,有太多解釋不清的地方了。”

凌苕蒛問道:“既然顧家被封,你也猜到有人埋伏,那你跑這裡做什麼?”說著,看向顧青君身後的院牆,翻過去不遠處是城門,他怎麼也不會相信顧青君是貪生怕死之輩,在顧家興亡的危機時刻,扔下家人不管,當起逃兵。

顧青君猜到凌苕蒛將他想成了逃兵,用劍柄戳了下凌苕蒛的肚子,他慣會用巧勁,針對凌苕蒛這種腦子好,武功不太好的,足以讓他哎呦哎呦的疼上一陣,但不會傷及肺腑。

凌苕蒛捂著肚子,心裡早將顧青君祖宗八代罵了一遍。

顧青君哼了一聲:“又在心裡罵我。要我說,凌大公子,乾脆拋開你的聖人古訓,痛痛快快罵一場。否則,我真怕你哪天憋出內傷,不好治。”

凌苕蒛疼的腦門冒汗,不想說話,打顧青君的手,也是軟綿無力。

顧青君無意再和凌苕蒛打鬧,他壓著聲音說道:“實話告訴你,我並非逃走,是不久前接到密信,要我去月老祠見一人,那人聲稱可以救顧家。”

凌苕蒛顧不上疼痛,握住顧青君的手腕,說道:“別犯傻,顧家已經查封,按理你是不可以出府的。如果真是君上設下的陷阱,在月老祠等著抓你,到時百口莫辯,顧家才真的完了。”

顧青君不肯放棄唯一的機會,他更不能留在顧家坐以待斃,哪怕刀山火海,他必須去。

凌苕蒛知道他攔不住顧青君,於是換了政策:“你帶我去,到了月老祠,我先進去,那漆黑一片,對方不一定能看清我的樣貌,若有陷阱,你不必管我,速回顧家,不論誰問起,你只說從未出府。”

顧青君斬釘截鐵回絕道:“不行,你武功不好,這樣太冒險。正如你所言,如果真是君上設的陷阱,你出面會連累凌家。我不會同意。”

凌苕蒛緊緊握著顧青君的手,他怕一旦放手,顧青君如青煙隨風消散。他已經失去了親弟弟,甚至連親弟弟的屍身都沒保護好。他不能再失去顧青君。

顧青君始終不肯答應凌苕蒛的計劃,那有可能會毀了凌苕蒛。凌苕蒛的背後是太子,如果發現凌苕蒛意圖救顧家,太子只能棄車保帥,到時,凌府的下場會更慘。

顧青君一個不明顯的神情,被凌苕蒛一眼看穿,凌苕蒛挑起前襟做了個下跪的動作。顧青君急忙托住凌苕蒛的手臂,阻止凌苕蒛即將跪下去的身子,這大禮,顧青君承受不起。

“你這是做什麼?”顧青君問道。

“明知故問。”凌苕蒛回道。

凌苕蒛……

顧青君……

異口同聲的怒吼,揉進各自對彼此的擔憂。

月老祠破敗不堪,雜草叢生,一股比小院更陰森的氣息撲面而來。凌苕蒛小心翼翼地走進月老祠,只見一神秘人站在神像前,背對著他。

“你是何人?”凌苕蒛警惕地問道。

神秘人緩緩轉過身來,寬大的外袍遮住他真實的身形,頭上帶著同樣寬大的帽子,露出的一張臉的帶著古銅色面具,遠遠看上去,不似活人,像是墓裡陪葬的銅人。他的聲音沙啞,說道:“我是來幫你的。”

凌苕蒛一愣:“幫我?你是誰?”

神秘人用沙啞的聲音繼續說道:“你永遠不會知道我是誰?”說完,將嗓音提高了聲調,彷彿他知道顧青君躲在外面,言道:“既然你不想救顧斐,那我成全你。”

神秘人猝不及防向凌苕蒛打出暗器,凌苕蒛躲閃不及,正中胸口。

顧青君從外面跑進月老祠時,神秘人已不在,他扶著受傷的凌苕蒛,恨不得一劍挑了自已。

神秘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