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君心急如焚,他緊緊按住凌苕蒛胸口的傷口,鮮血仍舊無情地滲透出來,浸透了凌苕蒛的衣衫,染紅了他的手。月老祠內,原本昏暗的光線似乎更加幽暗,彷彿連最後一絲希望都不願逗留。

“撐住!我帶你回府。”顧青君焦急地對凌苕蒛說,聲音中夾雜著無盡的自責與恐慌。

凌苕蒛嘴角勉強勾起一抹苦笑,他的眼神開始迷離,拼盡最後的一絲氣力對顧青君說:“對...…不起......事情...…好像……被我搞砸了……”

顧青君哽咽道:沒有搞砸,沒有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是我不該讓你以身犯險,是我對不起你。然後背起凌苕蒛,衝出月老祠,向著不遠處的城門疾走。回府的一路上不停的對凌苕蒛呼喊:別睡,求求你,別睡,堅持住,千萬不要睡。

風在耳邊呼嘯,顧青君的腳步如同踏在心上,每一步都沉重無比。他的心中充滿了疑惑與恐懼,那個神秘人究竟是誰?為何要攻擊凌苕蒛?又為何言語之中似乎對顧家的命運如此瞭解?

終於,顧青君來到了城門前,此時已過換防時辰,他望著緊閉的城門,顧不上暴露的風險。急促的敲門聲在寧靜的夜晚顯得格外突兀。門緩緩開啟,巡防兵上下打量一番後,瞪大了雙眼,來不及寒暄,趕忙拉著顧青君等人躲到門後,緊跟著後方走來一營巡防兵。

顧青君看到由遠及近的巡防營,雖然不知眼前的巡防兵為何沒有出賣他,但是他不想多生事端,更不想連累一個小小的巡防兵。

“想必你認出我了,我不會為難你,你可以拿我交官,但是,我朋友受了重傷,危在旦夕,請你允許我送他回府,待他性命無虞時,我即刻隨你見官。”顧青君言語雖是哀求,但是依舊帶了他戶部侍郎的底氣。

巡防兵確實認出顧青君,但是他不會告發。他單膝下跪,鏗鏘有力的說道:“顧侍郎,您對屬下有恩,屬下今日終於有機會報答您了。請顧侍郎放寬心,屬下定會平安將您護送回府。”

這次輪到顧青君迷惑,他的記憶力還不錯,只要接觸過的人,他都會有些印象。面對眼前這名年紀大約只有十八歲的少年,他實在想不起在什麼地方幫過他?

巡防兵接下來的話,解釋了顧青君心中的疑惑。他說:“五年前,顧侍郎是否記得救過一名賣雞蛋的老婦人?”

顧青君思索片刻,從零散的記憶裡尋到五年的一段記憶。

五年前,顧青君回府的途中,見到幾名惡霸欺負一名老婦人,將她籃中的雞蛋全部踩爛,甚至動手將老婦人推倒在地。他出面平息了此事,惡霸因收取地盤費,打傷老婦人,被衙門帶走了。他將老婦人揹回了家,還留了一筆錢財,讓老婦人租了個攤位,可以合法賣雞蛋。

後來,從軍營回來探親的少年,瞭解整件事情後,曾經去過顧府當面致謝,由於顧青君不在府中,錯過了見面的機會。探親結束後,少年不得已返回軍營,暗自決定如果再遇到恩人,定要好好謝謝恩人。

顧青君不禁苦笑,因為很快他就不是顧侍郎了,而是階下囚。

巡防兵說道:“顧侍郎,顧府的事情,整個巡防營都在議論,可屬下不信,像顧侍郎這麼好的人,顧丞相怎麼會謀反?”

顧青君聽到遠處的腳步聲,降低音量說:“還有人願意相信顧家,我已知足。不要做傻事,家裡有人等你回去。”

聽到家人,少年明眸的雙眼瞬間黯淡無光,他說道:“顧侍郎有所不知,那幫惡霸仗著有錢有勢,沒幾天就被放出來了。他們燒了屬下的房子,搶走了您留給祖母的錢,還……還打死了祖母。屬下去衙門告狀,發現官老爺與惡霸勾結,反告屬下誣陷,打了二十板子將屬下轟了出來。安葬祖母后,屬下不得已先回軍營,將軍聽說屬下的事情,特意將屬下調到了巡防營,這樣每個月都可以去看祖母。”

自古,官場有明有暗。君上看不到的地方,多的是骯髒和不堪。當地縣官和衙役的俸祿極少,間接造成他們與大戶人傢俬相授受,成為一些地痞流氓欺男霸女的保護傘。

面對眼前的少年,顧青君自知說再多的寬慰話也無濟於事。更何況,凌苕蒛的傷勢耽擱不起。他說道:“對不起,我現在得馬上離開, 我朋友快要堅持不住了。不過,你放心,你的事情我定會討個公道。相信我。”

少年點了點頭,說道:“多謝顧侍郎,屬下的事情不敢再勞煩顧侍郎,顧侍郎也不必介懷。請顧侍郎跟屬下來。”說罷,少年將凌苕蒛背起,帶著顧青君繞到一處地方。說道:“等下,會有一戲班子從這過,他們檢查的時候,屬下掩護顧侍郎躲進裝道具的箱子中。”

顧青君道了聲:多謝。

不出片刻,一戲班子來到了城門處,守門計程車兵,檢查了每個箱子後,來到班主面前交談什麼。少年擋在一輛馬車前,假意盤問車伕,高聲問道:“你們從什麼地方來的?去哪裡表演?”

車伕見少年身穿甲冑,自是恭恭敬敬回答問題。“官爺,我們是城郊的戲班子,進城給王家唱堂會的。”

顧青君趁機抱著凌苕蒛鑽進了箱子裡。由於箱子放了道具,可躲藏的空間有限,又同時容納兩個人,緊緊貼在一起的顧青君可以聽到凌苕蒛逐漸微弱的呼吸聲,他伏在凌苕蒛的耳邊,輕聲說:“凌苕蒛,你醒醒,只要你醒過來,我不再搶你的劍,也不偷吃你的雲酥糕。對了,去年生辰,父親送我一把上好的劍,我把它給你,好不好?”

“我要你劍做什麼?做飯嗎?”凌苕蒛撐著虛弱的身體,還在對顧青君開玩笑。

聽到凌苕蒛的聲音,顧青君哭中帶笑,他說道:“你怎麼還有心情逗我開心?”

凌苕蒛自小有個毛病,一到黑暗的地方,眼睛會看不清。眼下在黑暗的箱子裡,他只覺有水珠滴落到他的臉上,他摸到顧青君的臉龐,說道:“怎麼哭了?我這不是好好的麼,我沒事,也不疼。”

這點,凌苕蒛確實沒撒謊。他感覺自已的身體輕飄飄的,如果沒有顧青君抱著,恐怕下一秒,他就會隨風而飛,飄落至不知名的地方,那個地方或許風景如畫,或許熱鬧喧譁,或許萬里沙漠,又或許暗無天日。

顧青君抹了一把眼淚,倔強的說道:“我沒哭,你摸錯了,那不是眼淚。”

城門處,少年用餘光瞥見顧青君躲藏好後,說道:“嗯,走吧。”

車伕連連點頭哈腰。

戲班子順利進城後,直奔城西的王家,他們正是王家僱來唱堂會的。行駛到一處僻靜的街道後,顧青君從箱子裡摸到一顆圓形的珠子,打在車伕的脖頸,車伕哎呦一聲,捂著脖子跳下車,喊道:誰打老子?然後,就看到地上的白色珍珠。

顧青君誤打誤撞,將箱子裡一頭冠上的珍珠摳了下來,作為暗器打在了車伕的脖頸上。待他看清時,順手將頭冠上的珍珠全部摳了下來,順著箱子的縫隙拋灑了出去。

車伕兩眼發光,嘴裡叨著發財了。邊蹲下身去撿拾。

顧青君一手將箱子撐開一點縫隙,確認前後沒有人後,先一步翻出箱子。正準備抱出凌苕蒛時,發現車伕手捧珍珠,正看著他。顧青君說了聲對不起後,撿起光禿禿的頭冠,扔向車伕,車伕應聲倒地。顧青君趕緊抱出凌苕蒛,穿過小巷回了凌府。

門口的丫鬟剛巧走到門口,看到顧青君抱著凌苕蒛,渾身是血,氣喘吁吁的衝進來。忙問道:“顧少爺,凌少爺怎麼了?”

顧青君累的說不出話來,抱著凌苕蒛越過丫鬟,快步走進凌苕蒛所住的房間。沒一會,凌老爺和凌夫人,帶著請來的大夫一同走了進來。

大夫為凌苕蒛把脈時,凌老爺問道:“君兒,發生什麼事了?”

顧青君勉強撐起身體,向凌老爺和凌夫人行了個禮。“對不起,凌伯父,是我害了苕蒛,如果苕蒛救不回來,我願意賠命謝罪。”

凌老爺扶著顧青君坐到凳子上,可顧青君不敢坐,被凌老爺一把按在凳子上,凌老爺見顧青君滿頭大汗,氣喘吁吁,親自為顧青君倒了杯水。

顧青君端著水杯,眼淚婆娑,抽泣的說道:“凌伯父,您罵我吧,打我也行。如果我沒有帶苕蒛去月老祠,苕蒛就不會受傷。都是我的錯。”

凌老爺擺手,說道:“君兒,你沒錯。你們二人自小一起長大,情同手足。今日倘若是蒛兒有難,君兒一樣不會袖手旁觀的,對不對?”

凌伯父……

大夫先是摸了摸凌苕蒛的脈象,然後剪開凌苕蒛胸前已經與傷口粘連的布料,詳細的檢查了傷勢。幸好沒有中毒,只是失血過多。大夫開啟隨身攜帶來的藥箱,頓時一股草藥的香氣瀰漫在空氣中,大夫挑選好止血的草藥後,命候在一旁的丫鬟將混合的草藥搗成粘液。

顧青君站在一旁,手心裡的汗珠滴落在地上,他的目光始終緊緊鎖定在凌苕蒛蒼白的臉上。他的心中充滿了複雜的情緒,既有對未知的恐懼,也有對朋友的擔憂,更有對那個神秘人的憤怒與不解。

藥搗好後,大夫說道:“來個人按住他,千萬別讓他亂動。”

凌夫人許久未開口說話,她不是埋怨顧青君,只是注意力全部放在了生死不明的凌苕蒛身上,無瑕說些寬慰顧青君的話。

凌老爺攙扶起凌夫人,用眼神傳遞資訊,說道:“君兒,你來吧。”

顧青君嗯了一聲,按照大夫交待的,跪在凌苕蒛上方,一隻手按住一側肩膀。

凌夫人歪倒在凌老爺懷裡,雙手不自主的握緊。

大夫將軟布塞入凌苕蒛的口中,拿了一把小刀用火烤了烤。“按住。”大夫一聲厲喝。

隨著顧青君手上微微用力,大夫用小刀劃開凌苕蒛的傷口。

昏迷的凌苕蒛瞬間睜開雙眼,他口中含著軟布喊不出聲,嘴裡發出嗚嗚的聲音,身體劇烈的抖動。由於顧青君半跪著只得藉助上半身的力氣,狠狠壓住凌苕蒛,防止他亂動影響救治。

大夫用刀尖挑出一枚暗器。暗器整體呈鉤子狀,打入體內,如果強行拔出,鉤子上的鐵刺會帶出皮肉,甚至是器官。暗器雖已被血浸透成暗紅色,但是眼尖的顧青君一眼瞥見了暗器頂端,刻有某種動物的頭。

暗器取出後,凌苕蒛再次陷入昏迷。

大夫將暗器扔進旁邊的托盤裡,再將搗好的藥汁敷在傷口處。隨著藥效的發揮,凌苕蒛的臉色逐漸有了一絲血色,呼吸也平穩了許多。顧青君這才鬆了一口氣,但他知道,這只是暫時安穩,真正的危機遠未解除。

“暗器無毒,凌少爺暫時沒事了,接下來好好休養即可。”大夫的聲音平和而又堅定。

顧青君翻下床,深深鞠了一躬,感激地說:“多謝。”

大夫寫了藥方,與凌老爺凌夫人簡單交待幾句後,便離府而去。

凌老爺對凌夫人說:“夫人,我們回房歇息吧,這裡有君兒了,不會有事的。”

凌夫人不放心的看了一眼凌苕蒛,替凌苕蒛蓋好被子。握著顧青君的手,說道:“君兒,蒛兒就麻煩你照顧了。我把小蘭留下幫你,有事,你吩咐小蘭去做。”

“凌伯母,放心,我定會照顧好苕蒛。”

夜已深,顧青君坐在床邊守護著凌苕蒛,手中拿著清洗過後的暗器,暗器頂端的動物像是龍,又有些像蟒,應該是一種門派的象徵。他自小長在宮中,對江湖門派知之甚少,短時間內找出神秘人的身份,堪比登天。

昏睡中的凌苕蒛似是做夢,時而哼哼唧唧,時而抽泣嗚咽。顧青君放下暗器,擰了把手巾敷在凌苕蒛的額頭上。

月光透過窗戶灑在兩人身上,彷彿給他們披上了一層銀色的外衣。顧青君的思緒飄遠,他想起了與凌苕蒛的種種往事,那些歡笑與淚水,那些爭吵與和解,如今都顯得格外珍貴。

他握緊了拳頭,心中暗自發誓,不管多難,一定要找出那個神秘人,揭開所有的謎團。不僅是為了凌苕蒛,也是為了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