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的盛京還很熱。

奉天府和順天府不同,奉天府是悶熱,大夏天在外頭待著根本喘不上來氣兒,容易被憋死。

好在陪都宮殿裡有冰塊兒,能解解暑。

溫都禮剛結束祭祖沒幾日,還留在奉天,卻並沒有什麼要緊事兒,只等著半個月後離開。

今兒是個難得的涼爽天,溫都禮懶了許久,也決定出去逛逛。戲本子裡都說,扮作平民的萬歲爺會偶遇一個民間女子對她一見傾心,溫都禮素來嗤之以鼻,卻也好奇今日會不會成真。

按著陳康平的打聽,今日有個江寧府的戲班來戲樓唱戲,不知道唱的是什麼,總歸很火爆。

溫都禮想,他也可以去聽聽這場,如若這個戲班唱的好,可以放在圓明園裡養著。

他去得很不巧,最後一個包房已經被買走了。

老闆指了指右前方,溫都禮順著手的方向望去。

那是一個穿著一身紫衣的格格,身邊兒沒有跟著任何人。她頭上只戴了個銀釵,沒梳旗頭,是典型的漢人打扮,看起來有些“生人勿近”。

她回了個頭,似乎在看他,對視的那一瞬間,她絲毫沒有畏懼,探究的眼神對了上來。

這個天底下沒有幾個人敢直視他,滿打滿算都不超過十個。這個第一次見面的格格,算一個。

溫都禮迎著她的目光,走到她面前,陳康平懂他的意思,拿出了一錠銀子,遠超包房價格。

面前的格格毫不客氣:“你打發乞丐呢?”

她抬腿就要走,陳康平試圖攔住她:“這位格格別走那麼快,一百兩不夠,二百兩呢?”

她停下腳步,看向溫都禮和陳康平兩個人,隨後把目光對準了陳康平,譏笑道:“你主子是個啞巴嗎?他不會來跟我說話嗎?”

陳康平剛要說她大膽,溫都禮便開了口。

“我不是啞巴。”

她繼續道:“哦,我還以為你是啞巴呢。”

溫都禮不想討論這個話題,誠懇開口:“我們是外地來的,臨走前想看看這出戏,你能不能通融一下,把包廂賣給我們,或者咱們一起?”

陳康平伺候了溫都禮整整二十年,從沒見過溫都禮像今日這樣,一口氣兒說了這麼多話。

他想,這位格格,說不定要當個妃主子了。

這位格格還很不情不願,“那你少說話,我看戲的時候不喜歡被別人打擾,知道了嗎?”

今天這出戏是《長生殿》,講的是明皇與楊妃。

從長生盟誓,之後的安史亂起、馬嵬之變,到最後楊妃命隕黃沙,故事戛然而止。

後半出的月宮團圓是明日要講的。

溫都禮並沒有細看,反倒是一直在看旁邊的那個格格。她神情專注,好像要把票價看回來似的。

末了,她有些惋惜的咂咂嘴,溫都禮聽到動靜後好奇地問她:“怎麼?有何不妥?”

她搖搖頭:“沒什麼,我只是不喜歡明皇。”

唐明皇李隆基,前誅殺韋后,後賜死太平,撥亂反正,勵精圖治,締造了開元盛世。

除了晚年寵信楊安二人,造成安史之亂,明皇幾乎是一位挑不出缺點的君主,她竟然說不喜?

她的確是個很特別的人,特別到有自已的觀點和見解,雖然這些想法和溫都禮不大符合。

溫都禮忽然對她心生好奇,又想到,他還不知她的名字,於是問道:“你叫什麼?”

她回道:“我姓富,富蘇里。”

滿洲人稱名不稱姓,又因為入關多年,學到了許多漢人的習俗。京城裡許多家中,名字的首字都是同一個,又把這個首字稱作姓。

例如他母家完顏氏的都是“旺”字,孝穆皇后董鄂氏的都是“鄂”字,瑩貴妃父兄的那一支兒富察氏都是“傅”字,諸如此類,數不勝數。

都是找個與本家音調相似的字。

所以溫都禮理所當然的問出了那一句:“你是富察氏的?你是旗人?”

富蘇里搖搖頭:“我是兆佳氏的。”

這倒是很特別了,這個姓兒更特別,盛京裡的兆佳氏,溫都禮不清楚是兆佳氏的哪一支兒。

盛京,兆佳氏,溫都禮忽然想起了費揚阿,不過她不可能是費揚阿的兒孫,除非費揚阿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瑪法的事兒,這應該不太可能。

所以溫都禮沒有往這處想,只是順著富蘇里的話介紹自已:“我姓溫,家中行四,順天府人。”

“順天府的?那你見過紫禁城嗎?富貴嗎?”

他想了想:“確實很富貴,你想去瞧一瞧嗎?”

富蘇里狐疑的看向他:“你能進去?”

溫都禮點頭:“我是皇商,偶爾可以進去,也可以帶你進去,你想跟我去看看嗎?”

他打定主意,如果富蘇里說想,他便要把她帶回紫禁城,納為妃嬪,他甚至想好了封號。

只是她搖搖頭:“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