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暄七年五月初一,御駕北上。五月十二,抵至熱河行宮,會晤蒙古諸部。

六月初二,御駕離開熱河,途徑敖漢部時,溫都禮特地留下了三日,便是為了榮端和碩長公主。

榮端長公主是永安爺慎妃所出皇六女,幼時一直養在如今的太后膝下,直至下降敖漢部。

溫都禮年幼時時常去坤寧宮,九歲後又長期養在坤寧宮裡,對這位皇姐也是有印象的。

就為著這麼一點兒印象,也是為了給榮端長公主撐腰,溫都禮才會停留這三日。

敖漢部屬察哈爾部的分支,雖然不是最富庶驍勇的那一個,但也是忠心耿耿的。

先前下降到敖漢部的多是郡主縣君,永安爺下降了榮端這樣一位公主,也是褒獎他們的忠誠。

實際上,榮端這些年活得並不算不好。

她嫁的是一位郡王,額駙待她客客氣氣,她是大妃,也算是這個部落裡最尊貴的女人了。

但蒙古草原上,講究尊貴就沒用了。額駙有十幾個妾室,都是各部落送過來的,孩子生得也是數不清的多,她不願意和這些女人交涉,自然就會被她們背地裡嘀咕,被磋磨。

女人間的磋磨是沒法兒拿到面上來說的,故而她雖然才三十三歲,卻也蒼老如五十。

溫都禮見到榮端,心裡也在稍稍嘆息。

永安爺十三個女兒中,唯有皇五女榮嘉公主和皇十一女榮壽公主留在了京城。榮壽是溫都禮同母的姐姐,也時常進宮,和榮端真是完全不同。

嫁來草原的女子便是如此,也許前朝許嫁公主算是和親,但大清和蒙古,卻是自古的聯姻。

或許,他的女兒們也不是非得嫁到蒙古來,嫁給在京城裡的蒙古親王之子,不失為一條出路。

於溫都禮的所有女兒來說,她們都要感謝榮端這位姑母,讓她們的人生有了另一重可能。

榮端見到紫禁城的人,幾乎要哭了出來,她握著溫都禮的手,根本說不出來話。

等到她安靜下來,才想到額駙的託付,沒想到溫都禮比她先開口:“朕知六姐難處。”

這一句,便是定下薩楚日樂進宮了。

薩楚日樂是跟著榮端來的,她是額駙幼妹,自公主嫂嫂下降,她便羨慕極了大清的富貴。

如今她也有機會入宮了,這多好呀。

她哥哥想著,後宮裡能有一個巴林部,憑什麼不能有一個敖漢部?可千算萬算卻算錯了一環。

那便是,巴林氏是因為貌美,所以得寵產子。

而薩楚日樂,並不貌美。

薩楚日樂並沒有跟著溫都禮一起去盛京,而是被康兆瑞送回了紫禁城,隨她一起回來的便是萬歲爺的口諭,給庶妃的名位,供應按常在來。

儀妃易安應下後,賞了康兆瑞一把瓜子,“康公公路途辛苦,這點兒心意就請公公喝茶吧。”

康兆瑞是要回盛京的,且他是萬歲爺身邊兒除了陳康平的第一人,易安沒有不討好的道理。

康兆瑞也很識趣,說了幾句討巧兒的話。

末了,他問道:“萬歲爺惦記著嘉主子,不如奴才去啟祥宮瞧一瞧,也好回稟萬歲爺。”

易安嘆氣:“嘉妃一直病著,也不見好,康公公也要小心,別被嘉妃傳染了病情。”

康兆瑞笑道:“嘉主子是主子,奴才是奴才。”

易安再道:“雖說是這樣,可咱們萬歲爺一向寬宥待下,沒有不把奴才當人看的意思。嘉妃一向都是那麼病著,看不看都一樣。不過康公公要是覺得有必要,去看看也是好的。”

康兆瑞心裡已經有了成算,嘉主子現下沒幾年活頭了,他總不能像從前那樣再依靠她。

也許儀主子,是他的第二個依靠呢?

事實上,霜月如今已經油盡燈枯了。

她見不到她的兒子,因為綿瀟住在南三所,她更見不到她的女兒,因為玉晏去年已經夭折。

玉晏不是漢名,她有個滿語名叫烏訥希,是永安爺給她取的。霜月是漢人,不懂滿語,只聽萬歲爺提起過,烏訥希是傳家寶的意思。

她覺得這個名字很好,也一直這麼叫。

綿瀟和烏訥希是她在潛邸時生下的,從出生起就沒養過他們,因為侍妾是不許養孩子的。

她對孩子們一直冷冰冰的,是害怕她這個母親的出身連累他們,後來她從侍妾變成貴人,從嘉嬪變成嘉妃,還有再後來的抬旗。

等到她的出身沒那麼微賤的時候,兩個孩子卻因為一直養在太后那兒,對她已經不親近了。

她是母親,怎麼會不愛孩子呢。

她忽然想到第一次見到萬歲爺的那日,十月的蘇州飄起小雪,她穿著薄衫,跪在暖和的屋裡。

她是被送上來的,不知道送給誰,只知是個達官顯貴,十二個女孩裡,萬歲爺獨獨讓她抬頭。

那人諂媚笑著:“四爺,這是蘇氏。”

那人還要說什麼,就被陳康平攔住,隨後萬歲爺問她:“蘇氏,願意跟著爺嗎?”

她不說話,低著頭,萬歲爺便留下了她。

她忽然意識到,她好像從沒說過一句願意。

她是願意的,只是再沒機會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