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綰寧坐在茶樓的二層,順著那雕花的窗戶,正巧能看見樓下襬攤的巧娘。

這批布,顏色過於素雅,富貴人家看不上這樣式,尋常百姓買不起這布料。高不成低不就,所以這批布才會成了壓箱底的貨物。

過路的人在看到布攤時,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卻在得知價格以後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巧孃的價格壓得很低,而且買賣做得實誠,幾天下來,便有不少收益。可是跟陳雲升比起來,還差得多。

綠裳看著自家小姐依舊在風輕雲淡的品茶,不覺有些著急:“小姐,你不準備出手幫幫...\"

“巧娘應付得來。”既然答應了巧娘將賣布之事全權交於她,蘇綰寧便要言而有信。

鄰桌之上,正有人調侃此事:“那陳雲升賣的布,比樓下布攤要貴上好幾番,我也沒瞧出這中間有什麼差別。”

那聲音有些熟悉。

蘇綰寧轉頭看去,正巧看見一個穿金戴銀的貴公子,滿目愁容。

說來也巧,這人她認識,謝家獨子謝義。

京都中常流傳一句話,北蘇南錢朝中謝,而這個謝,就是指的謝家。

是唯一在朝中做了官的商戶。

而他的對面還坐著一個穿水藍色長袍的男人,五官立體精緻,束著白玉發冠,面相上比謝義虛長几歲,顯得更加穩重一些。

“那你還不是上趕著,買了一批嗎?\"藍衣公子毫不客氣地拆穿。

“說起這個就來氣,是我成衣布的掌櫃,沒禁住陳雲升忽悠。

一個好的賣貨郎,就要會講故事。

陳雲升將那平平無奇的布匹,粉飾成了寓意深厚,獨一無二的樣子。

包裝過後,自有人同意購買,但是做成華麗的袍子,總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人總有一種奇怪的心理,明明是一樣的東西,但凡賦予它內涵,就變得與眾不同起來。

也總有人揣著,好貨不便宜,便宜沒好貨的心理,而沒有認真細究,導致自已當了冤大頭。

“陳雲升看樣子是被逼急了,這種一錘子的買賣都敢做。”

藍衣男子不急不慢地喝著茶,

“但若是從長遠來看,不如蘇小姐手下薄利多銷來得穩妥。”

“哪有什麼長遠。”

謝義的下巴頂在手腕上,面露無趣,

“他們只有十天的期限,若是照這個趨勢,怕是蘇家小姐馬上就要嫁出去了。”

“蘇姑娘,未必能輸。”

藍衣男子喝了一口茶,不急不慢地說道,

“你看那位名喚巧孃的姑娘,雖是擺攤,眼睛卻一直沒閒著,想必,她還留了後手。”

謝義衝著窗外向外看,只看到面紗蒙面的女子,其他的什麼也看不出來。

他坐回原位,抓了一把瓜子,不滿道:“我看賭約是假,分明想把蘇家的陳年舊貨趁機銷出去。”

“不過,拿自已的婚事做賭注。\"

男子頓了頓,最後落在嘴邊的只有兩個字,

“荒唐。”

蘇綰寧坐在斜前方,因為二樓人少。

所以兩個男人的對話,一字不落地全進了蘇綰寧的耳朵裡。

綠裳悄悄地問道:“那名藍衣公子,是誰呀?”

“誠王世子林昭彥。”

誠王曾為先帝擋過刀、試過毒,為人忠誠。

在幫助先帝建立大業以後,便被賜為了異姓王,封地蘇城。

如今新帝登基,而誠王年事已大,便令世子替父回京述職。

而世子回京的這段時間,一直都是謝義陪著的。

蘇綰寧並未再留意那桌的動態,只是靜靜地看著對面的巷子。

良久,才起身。

她今日穿著十分素雅,沒有誇張的髮飾和妝容,與往日判若兩人。

所以,她大大落落地從謝義旁邊經過,也沒被認出來。

出了茶樓,她便徑直地進入到對面的巷子。

巷子很窄,至多能夠兩個人並肩而行。

裡面陰暗潮溼,佈滿青苔,地面的凹陷處積著汙水,時不時散發出一股臭味。

蘇綰寧一手提著裙襬,一手捏著鼻子,眉毛都皺在了一起,直到看見巷子盡頭站著的男人時,才停下腳步。

蘇綰寧看清男人的樣貌後,一臉不悅:“不是讓你們等訊息嗎?”

那男人高挺著鼻樑,濃眉大眼,一眼便能看出不是中原人士。

“蘇小姐,你給的錢太少了。”

男人摸了摸鼻子,不過是上了幾次賭桌,那銀票便沒了影兒,

“我這吃穿可都是要用錢的,蘇小姐總不希望我穿著粗布衣裳,出現在別人面前吧。”

他的中原話說得並不利索,還帶著濃濃的鼻腔,手腳並用,才堪堪將自已的意思表達出來。

“哈祁兒,我勸你不要得寸進尺。”

蘇綰寧雙手還胸,一臉不屑,

“你若是聽話,事成之後,我定不會虧待你,但是你想生什麼么蛾子,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京都的人,誰不曉得,蘇綰寧最討厭的,就是被人威脅。

哈祁兒毫不在乎,他在賭場欠了一屁股債,打定主意要訛一筆:“你就不怕我把你的事說出去?陳雲升想必還矇在鼓裡吧?”

蘇綰寧垂下眼瞼,半晌才抬起來。看向哈祁兒的眼神裡多了一絲嘲弄。

“真不巧,你的主子前些日子把你的賣身契給了我。”

像是晴天裡的一聲驚雷,

“死契。”

那便代表著,就算蘇綰寧將他打死,也不會有人過問。

“你!\"

哈祁兒漲紅著臉,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知道自已不過是對方手中的一枚棋子,卻沒想到蘇綰寧的手段如此狠辣,把所有後路都堵死了。

但賭坊的人已經下了最後通牒,若是不還錢,便打斷一條腿。

左右都是死,不如賭上一賭。

“臭娘們!\"

哈祁兒面露兇相,挽起袖子,上前一步,

“你不是隨身帶金葉子嗎?交出來。”

綠裳下意識地護在蘇綰寧的身前,結結巴巴地剛想開口,就聽到身後傳來男人的呵斥聲:“大庭廣眾之下,竟敢公然搶劫?”

哈祁兒見到有人來,一臉驚訝地看向蘇綰寧。

蘇綰寧也有些意外。

轉過頭去,正巧看到林昭彥和侍衛踩著積水,一步一步的吧靠近。

發聲的是那名侍衛,名叫北苑。

“世子,你說得果然沒錯。”

林昭彥本在茶樓.上品茶,無意中瞥見一位小姐領著丫鬟走進了巷子裡。

那個巷子他之前走過,是個死衚衕,起初他想,應該是不熟悉此地的姑娘,很快便會出來。

可是兩盞茶過去了,巷子裡並沒有人出來。

他心道可能出事了,便提前告別謝義,領著北苑便趕到了巷子裡。

只是還未走到盡頭,便聽到哈祁兒威脅的聲音。

哈祁兒愣了一下,抬腳便往牆上趴。

北苑也不是吃素的,兩步向前,一把抓住哈祁兒的腳踝。

誠王府的規矩,便是不能放走一個壞人。

一隻手已經伸向了腰間的匕首。

“你個臭婆娘,竟然喊人!

“不能放跑他。”

聽到哈祁兒的話,蘇綰寧隨即也反映了過來,趕忙上前,想要幫忙,腳下卻不慎踩住了裙襬,整個人摔倒在了汙水裡。

連帶著將北苑也給撲倒了。

哈祁兒順勢逃跑,只留下一隻鞋子在北苑手裡。

“該死,讓他跑了。”

北苑將鞋子向前一摔,滿臉的憤怒。

隨即看向汙水中的蘇綰寧,心想:若不是這個女人多管閒事,那個男人定會被抓住的。

林昭彥只是站在不遠處,靜靜地看著這邊發生的事情。

良久,才招呼北苑離開。

巷子口處,傳來女人柔柔弱弱的聲音:“裡面好像有什麼動靜。”

蘇綰寧嘴角一扯,這聲音她可太熟悉了。不就是自已那嬌弱惹人憐的堂妹嗎?

可是蘇婉兒隨後的一句話,卻讓她渾身一震。

“沉勉哥哥,不如我們進去看看吧。

巷子口的男人還在猶豫要不要進來,林昭彥的一隻腳馬上就要踏出巷子。

蘇綰寧拽著林昭彥的衣服,躲在他的身後,小聲說道:“不要,不要讓他,他們看見我。”

她不想讓沉勉看見自已如此狼狽的模樣--渾身溼透,沾滿汙水,她要在沉勉面前,做一個永遠高昂著頭顱的孔雀。

林昭彥猶豫了一會兒。

身後的女子蜷縮著身子,恨不能一分一毫都不要讓對方看見。

而不遠處的男人,身後同樣站在一個模樣清秀的女子,意欲向巷子的方向走來。

心下了然,衝著北苑使了一個眼神。

“這位公子,我是誠王府侍衛北苑,剛剛捉拿盜賊至此,若有驚擾,還請見諒。”

說完,還露出了誠王府的令牌。

蘇綰寧躲在林昭彥身後,看著那兩個人越走越遠,用若不可聞的聲音說道:“謝謝。”

而在蘇府門口,陳雲升已經等了許久。

他靠著天花亂墜的口才,首戰告捷,想要趁勢與蘇家小姐拉近關係,卻不想蘇小姐不在府中,倒是在門口碰見了一襲白衣的蘇婉兒。

自從上一次蘇婉兒出言相護,陳雲升一直沒找到機會道謝,如今瞧見了機會,自然是不肯錯過。

蘇婉兒看著這人說話做事都是進退有度,長得也算一表人才,

實在是想不通為何蘇綰寧總是對他帶著一股偏見。

聽聞陳雲升自小與母親相依為命,但頗有頭腦,靠著販布,掙了不少錢,家裡也算殷實。

可好景不長,陳雲升的母親患了重病,為了醫治,散盡家產,但依舊沒能留在親人,孤身至此。

這陳雲升也算是個孝子。

“這次賭約,我不求能迎娶二小姐,但求能夠證明,我不是個廢物。”

陳雲升深深一躬,邁步離開。

蘇婉兒糾結了片刻,還是忍不住叫住了對方:“聽說蘇綰寧帶回來的那個女人,和學堂簽了協議,將布料低價售出,但數量卻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