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第一次在柳下相遇,喻染年紀尚小,血氣方剛,被塵瑤撞見在路邊掩泣,不好意思後轉為尷尬,對上塵瑤戲謔的神情,最後竟募地惱羞成怒,揮劍上前,十五六歲的光景,自是比不上弱冠之強盛,喻染又比同齡人更為嶙峋 ,即便揮舞利劍初具雛形,終是抵不過\"一力降十會\".他當時招招向塵瑤的死穴朝手,卻招招被遊刃有餘化解,塵瑤的劍刃卻只是挑逗著他的衣服,衣縷隨著喻染的動作紛紛揚於空中,待只剩件底衣,他才感到乍暖寒春的涼意,朝身上看去,頓時面潮赤紅。塵瑤還沒來得及打趣他,喻染便咬牙切齒道:\"我這輩子怕是確實庸能無才了,連個地痞流氓都打不過。”說罷,便把劍拿在脖子上意欲自刎。

當時塵瑤傻了眼,扯斷了腰間的玉佩,砸向了喻染的手腕,隨著劍應聲倒地,喻染見狀愣了愣,便是一股腦地往地上一攤:\"技不如人,甘拜下風要殺要剜,悉聽君言\"他把\"君\"字咬得很重,濃郁的怨氣與嘲諷積鬱其中。他不知道的是,兩淚漣漣痕跡猶在,眼底微紅,塵瑤莫名想著,還是個孩子,便不由得走上前,摸了摸他的頭,放柔了聲音:\"好啦,不是你的問題,只是塵家下一任家主要是沒點功夫在身上,現在怕已經是刀下亡魂啦\"

塵瑤覺察到他腦袋的躲閃,又蹲下去,為他擦拭去眼角的淚痕,說:\"我為什麼要殺你,後生可畏,你來當我待衛保護我好不好.\"喻染那時拍開他的手,冷漠地說:\"別惺惺作態了,你要是范家派來殺我的,殺了便是,領了那賞金過您的逍遙日子去吧,在我這浪費什麼時間,呵,保護你,我連自已都保護不了。\"塵瑤卻是立馬從隻言片語中瞭解到了事態的大致來龍去脈(可能與塵瑤年輕時倜儻不羈愛聽市井訊息有關)

塵瑤明知接下來的話會使眼前的少年生氣,卻還是忍不住調侃幾句:\"我倒是聽說范家大公子看上個奴婢,想強上了她,奈何這人個性格剛烈,不願屈於權貴,一腳送得別人斷子絕孫,那奴婢倒是跑了.范家四處在江湖尋求名醫,那些庸醫銀兩收了不少,病卻沒治一點,現在他煙花之地也不去了,整日病怏怏的模樣,窩在屋子裡畫那女奴婢的樣子,可惜畫技不湛,又在四海內找畫師,好不容易才弄出個通緝令,給出的賞金又高得驚人,活捉者黃金二十兩,提屍首者黃金倆,提供相關資訊者一兩銀子,一時范家來者絡繹不絕,那來的人偏偏都是杏眼女孩,范家也沒派個人辨認便氣吼吼打發人走了,成了一個笑柄。\"

我止住話頭,打量了一下眼前人,\"倒真是\"美人胚子.\"他的臉色隨著我的話語感發陰沉,正當我覺得自討沒趣,機緣巧臺下找到心儀的門客,卻無疾而終,解開了系在腰間的盤纏,想著把他安定下來,不枉相識一場。

出乎意料地,少年恢復了喜怒不形於色的模樣,他平靜地說述了過往:我本在鄭家做門客不被重用,後投身於范家仍是鬱郁不得志,反倒發生了那般淫惡汙穢之事,迫於四處逃亡,剛冒犯了,實屬慚愧。\"說罷,起身作揖,\"一介草民,還是不擾了您的安寧。\"

依稀記得那個午後,空氣中帶著陰沉的潮溼感,馥郁的花香混雜在雨水的腥重味中,無不預示著一場大雨的來臨,塵瑤一向不喜歡這種氣味,芳香被桎梏著,給人無名的壓抑,更別說這不期而至的雨,過於捉摸不定的,而今…

塵瑤故作矜持地輕咳一聲,從束腰帶裡拿出了一塊令牌,大大的“塵”刻在上面,喻染見過,范家那位大公子也有。塵瑤把令牌遞給他看,說著“既然如此,何不考慮一下成為塵家的門客,會有夫子來教你,也有其他門客一起交流,你也免得孤獨。”那時喻染的眸子亮了亮,卻仍默不作聲,知道他產生了一絲動搖,塵瑤也並不著急,知道此事不可操之過急,仍需循序漸進,便折了根柳枝與盤纏袋一併遞給他,衝他無害地笑了笑說\"我塵家也不怕范家,如若一時興起,依照范家敗家模樣,雖相隔些許距離,但合併它也無傷大雅,你如果考慮好了,就來塵家找我,就在這附近,你大可不必擔心給塵家添堵\"說罷,轉身便走,黑雲逐漸壓上林梢,而不知何時會落下。

塵瑤幾不可察地蹙起眉,明明早晨出門時,還是晴空萬里,不見一絲雲的蹤跡,而現在一幅綠雲擾擾的景象。塵瑤沒有帶傘,連頂斗笠也沒有,那時心間猛地想起爹爹總是說他隨機應變能力太差,一點詭譎的局勢便能使他潰不成軍。塵瑤那時常不以為然,只覺把任何事情可控化,便可高枕無憂,他當時確實是那麼做的,倒也成了一番事業。

可塵瑤也用了良久才知道,天時不可控,人心不可控,就連萬貫家產付諸東流也不過朝夕之間,而那亙古不變且最可控化的,卻是那令人刻骨銘心的情感。

雨還是下了,塵瑤走了沒幾步便開始,起初是豆大點雨粒,四處曠野,無處身躲避,塵瑤索性放慢了腳步,大不了以暴風驟雨澆灌,長個記性,下次指不定就記得帶傘出門了。

後頭傳來一陣不加遮掩的急促腳步聲,塵瑤驀地回頭,對上一雙澈冽的雙眸,接著他的頭頂罩上一層陰影。雨滴被掩去,少年遲躇著開口了:\"我叫…yu染,願為小主效命,生死不論,我的命以後交付給您了。\"當時塵瑤大喜過望,不顧淅瀝的雨滴順著傘面流向未被庇翼的肩胛骨,衝少年綻開了笑靨,\"哪個yu?\"陷入一陣猶豫,少年託著塵瑤的掌心,勾勒著自已的名字。

手掌酥麻感傳來,是個好名字,塵瑤心想。

雨倏地下大了,一把小傘,兩人好似依偎在一起,嘴角不自控地上揚,塵瑤忽地覺得,不期而遇的事物也變得有所期待。(記性自然是沒長的,還在之後的時日裡,故意不帶傘,等著某人來接)

晃眼間,又看到喻染那層涼薄的底衣,心下一層愧意湧上,塵瑤把狐裘解開為他披上,手指勾過少年清瘦的腰線,心跳沒由得落了半拍,便驀地偏過頭,恢復一貫高冷的模樣,踱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