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馬小俊淹沒在玉茭地裡,石三虎羞得面紅耳赤,汗毛孔裡呼呼冒火,一隻大手搓著後脖頸,眼睛一忽閃,嘿嘿笑著,拔腿要逃。

“瞧瞧,萬根叔,你見過這種“男子漢大丈夫’當逃兵呀?”李秋鳳忍不住取笑道。

“虎子,輸要輸個‘骨氣’。”張萬根笑道。

李秋鳳把地上的彈殼撿起來,半慎半笑說:“成天嘴上又吹又擂,“男子漢大丈夫’,滿腦子封建殘餘,就這個樣子呀,你高興頭朝下走,我還不喜歡看哩。往後多長些記性:少瞧不起婦女!”

“是,婦女同志!”石三虎傻呼呼笑著作了個立正姿勢,“從今往後,石三虎再不敢小瞧半邊天。向軍師,同志敬禮!”

“什麼什麼?你再說一聲!”李秋鳳吃吃笑著,揚起花格子手巾要打。

“軍師就是軍師唄,還怕人叫?”石三虎一邊躲閃,一邊繼續挑釁說,“你叫萬根叔說說,龍泉大男小女”,說著,看見秋風眼睛一鼓,自覺失言,急忙改口說,“龍泉村,小男大女,誰不知道咱金鳳書記的“文武二將’?可惜沒人叫我軍師,要叫我,我才美氣哩!”

“看嚼了舌頭!”

石三虎見對方抓起塊土坷垃,急忙躲在張萬根身後,雙手推著張萬根作擋箭牌,前躲後閃。張萬根被他兩隻鉗子似的大手推來擋去,吃架不住,邊笑邊替他講情:“秋風,饒了他吧,他這個‘男子漢大丈夫’已經變成個草雞蛋土老鼠啦!”

秋鳳這才捂著嘴咯咯笑起來

“是虎子吧?”

這時,坡上走下一個老漢來,肩上用鋤柄挑著一捆柳條,正面西立在岔路口,快要鑽山的太陽光晃得他兩眼眯成兩束野菊花。

“老根爺,快來看看你這大孫子媳婦吧——欺負人哩!”石三虎笑著拔腿朝岔路口跑去。

老根爺雖是胡茬花白、松皺滿面,摸著七十歲邊兒的人了,身子骨倒挺硬板。他長方臉,細高個兒,走起路來,腰不彎,背不弓,噔瞪噔的,渾身虎氣,只是耳朵有些背,聽人說話,總好把一隻手擋在耳朵後邊,好像不遮擋著些兒,那話就會被風吹走似的。當下,老根爺顯然是沒聽清三虎的話,樂滋滋地邊說邊笑走過來,“打老遠就瞅見是你們測繪組。我在嶺後刨麥地橫頭,老遠照見你們,一眨眼工夫又不見了,還當都回去了。咋,水走哪條線,定了沒吶?”說著,肩膀一努勁,把荊條捆子撂在道邊上,一屁股坐在上面,掏出長長的旱菸袋,一邊打火鐮點紙捻引火,一邊張著有神的大眼睛瞅著秋風他們。

“還老早哩!”石三虎吃吃笑著逗他,“你沒聽俗話說,‘慢走跌不倒,跑跳閃折腰’,你慢慢等著吧,急什麼呀?”

“你別拿茂春那歪嘴和尚的經取笑,我看他這些年腦子裡的油膩太厚了,是得給他好好擦洗擦洗。要不,再油膩二年,我這把年紀就不趕趟兒了。”老根爺噘起山羊鬍子,笑道。

秋風一把推開三虎,笑說:“你別聽他屈說茂春主任,這陣子,茂春主任對工程上馬的事,可積極了。”

“是呀,上縣開會臨走還再三安頓,趕他開會回來,說啥也把方案拿出來。再要說人家不積極,可真屈說。”張萬根接著秋風的話,笑說。末了,又興致勃勃地說,“嗨,眼

下咱這工程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啥東風?”老根爺噙著玉石菸嘴兒,認真地問。“這次金鳳和主任去縣裡開會,多多少少要能爭來“兩,咱這工程,不用年把,準拿。你老哥這把年紀足趕趟個兒。”

老根爺搖頭說:“你這主意可沒打對,你沒聽金鳳說,咱要自力更生,不能伸手向上面要錢,打那種主意。”按著,把話一轉,“你們技術組得再擱把勁兒,快些兒把大譜兒拿出來呀。”

“快啦,就差渠首定點了。”秋風說。

張萬根提提寬寬的褲腿,往老根爺跟前蹲蹲,一邊接火點菸,一邊補充秋風的話,說:“定在南河沿,能省些土方工,可少澆百、二十畝地;定在鷹嘴崖,多搭幾個工,可除了咱村能多澆幾十畝地,還能澆到劉家崖、臥牛嘴和漳柳村;意見不一致,還拿不定主意哩。”

“還有甚拿不定主意!”老根爺拍腿說,“寧多花幾個工也要定在鷹嘴崖。人咱們大山裡水源少,這是事實,不要說劉家崖還跟咱是一個山窩窩的,就是臥牛嘴、漳柳村,只要能擴大受益面積,太傢伙兒都能多打糧食,多給國家作貢獻,咱樂一意!”

“可有人說這是出風頭!”三虎忿忿地把槍托往

地上一頓。“這話你不用說我也登底!”老根爺從嘴裡抽出菸袋,脖子朝後一挺,“這種混話除了貴發周圍那幾個人,沒人說。”

“聽說他給人說,他起根兒就不贊成修渠。”張萬根壓低聲音說,“說是龍泉村要照他的主意,大旱十年也餓不死人。”

“他的主意!”三虎氣呼呼地說,“他的主意我登底,讓大家靠天吃飯,不思進取,守著過去的思想過日子。這就是他的主意!要依了他,咱們龍泉村早完蛋了!我看,哼,根本問題是他在困難面前下軟蛋了!”

“真是這樣也還好說哩”,秋風不完全贊成三虎的看法,蹙起墨黑的眉頭說,“前二年咱們順利的時候不是也有人埋怨我們走得快、邁得猛了嗎?根本問題我看是心裡覺得龍泉村互助合作社稱心不稱心。有些人就是覺得幹互助合作象刀子他的心一樣,讓山溝溝荒蕪無人才合他的意,才能顯露他的本事,時時夢想破壞我們的互助合作社。這陣兒看到咱們遇到困難了,更覺得有空子可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