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哇!就是這話!”老根爺非常賞識秋鳳的見解,使勁兒一拍腿,連說了幾遍“就是這話”,末了,一邊在鋤柄上當當磕菸灰,一邊憤憤說:“這也跟那牲口一樣,有一種牲口,你招惹它要踢你銜你,你就不招惹它,也要朝你撅屁股長就的東西!貴發這東西,我看他開啟展互助合作後就操了二心;這二年尾巴更夾不住了。不是金鳳拿著他,村上的事早叫他領上黑道去了。”說到這裡,忽然把話打住,臉色變得嚴肅起來,側過臉來問三虎和秋風,“說起這事,我還正打疊找你們支部的人問個事兒哩。”

“什麼事?”秋鳳和三虎齊聲說。

“聽說貴發又在外頭攬了項私活,要抽調各小隊的車,有這事沒?”老根爺仰著臉,一隻手擋在耳朵後邊,等待回答。

秋鳳說:“有是有這回事,可金鳳開會走時,村部開會就定了,眼下麥地裡施肥當緊,不能動各小隊一輛車、一個勞力。”

三虎補充說:“必要時,蔬菜種植區的幾掛套車也得拉回來打突擊。”

張萬根說:“這才是正道!俗話說:白露早,寒露遲秋分種麥正當時。在這節骨眼上,要動用農業上的勞力,可就太不應該。我們村好不容易引進高校研發的新品種麥種,可不能不出力氣。”

“可我聽說這兩天又有人在宣揚這回事了。”老根爺耳朵雖背,但訊息卻很靈通。

三虎一腳蹬在荊條捆子上,雙手卡腰說:“村部決定的,不管他!”

老根爺吸了口煙,又正色說:“我說虎子,你這個民兵營長,不能光會猛打猛衝,得多長几路眼睛。這幾天,金風不在,我總看那幾個外地來的中介又象聞到什麼氣味一樣,前溝後溝跑躂得可勤哩,又想騙人出去打工,剝削血汗錢。你們可要多操些心。”

秋鳳會心地點著頭。

“那幾戶咱都登底兒,左不過是想出去賺幾個活套錢。”石三虎大大咧咧地笑說。

四個人又說了一陣話。末了,老根爺又說:“不是我單愛挑你們幹部的眼兒。我看你們幾個村幹部,壓根兒就沒把心思鉚到一疙瘩。你說哩,萬根?”

張萬根磕盡菸灰,猶豫一下,沒有正面回答,卻把話轉回到修渠的事上,嘿嘿笑說:“我沒你老哥的眼窩深,不過,要叫咱看,反正貴發對咱這工程上的事就太……太那個……”

老根爺站起來,把菸袋插進衣領子裡,拍打拍打身上的菸灰,笑笑說:“不管怎,萬根你可不能惜力。你長這些孩子們幾歲,肚子裡點點多,大夥抬舉你當技術參謀,不趁咱腿腳還抬得動給互助合作出把力,還等什麼時辰?這陣兒多擰兩身汗,值得!”

張萬根半笑半認真地說:“老哥,你放心。前半輩子不說了,這後半輩子,”嘴說,拍拍胸脯,“咱可是實心交給互助合作啦!”老根爺滿意地不住點頭,接著又含笑問:這工程秋後動工沒磕絆吧?”

“沒問題。”三虎滿打滿包。

“不過,只要工作做到家,思想疙絆還不少。”秋風說,村民中個別持反對意見的也會……”

“反對,反對!”三虎搶過秋鳳的話頭,不耐煩地說,“要想沒反對派,除非捆住兩手不敢互助合作!”

“好小子!這話我愛聽!”老根爺高興起來,“越是有這些個反對派,咱就越得擰住勁兒幹。哼!說實在,我這麼著急,不光是怕我這把年紀不趕趟兒。我是要親眼看著這漳河水打這青龍山上流過來,看看咱互助合作的優越性兒。”老根爺說著,又來了火氣,索性又把鋤柄放倒坐下,把脖子後的菸袋抽下來,狠狠吹吹菸袋管,火爆爆地說,“就是剛才虎子那話,咱這工程還沒上馬,可倒有人刮冷風。劉閣老顯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識古通今,滿村裡扇惑說,自古以來,水有水道,人有人道,漳河水要能打這青龍山上流過來,把他祖墳上的劉字摳了。還說咱這是兔子尾巴長不了,不活埋上兩條人命不死心。你們聽,這叫人話?這是跟咱們挑戰哩!我這心裡就憋不過這口氣來!”

“你老哥這話說得中!”張萬根笑說,“叫我看,象黃鼠狼這些人才正經是這兩天的螞蚱——蹦不了三天兩後響啦!”

老根爺嘴裡吐著白煙,接著氣憤地說:“還有那些不思進取的懶漢戶,和那抓地草一樣,渾身私根,三天不鋤,就滿地長。”說著又站起來,瞅著三虎,“你們民兵可得把那些懶漢戶管嚴些哩。這幾天,連黃樹嵐那那個壞東西都興頭起來,象狗聞到屎一樣,可街圪擺尾巴。有人說,黃樹嵐還病得屎尿不離炕,是個活死人,攪不起黃風大浪。永也不要信這話!黃鼠狼這些人就是到了'望鄉臺’上也恨不得回頭咬你幾口哩。老古話說中了……”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石三虎笑著截過他的話說。“你別笑我這句話念叨出油來了。這種人到死也跟咱們不一心。就是有些人要破壞互助合作的政策,就是不齊心,老想著安於現狀。我這話得見天給你們耳朵眼裡捅三遍哩!”

老根爺說到這裡,也爽朗地笑起來。

秋風默不聲兒聽得出了神,直到老根爺把火鐮掉在地上,才轉過神來,急忙貓下腰撿起來,既興奮又認真地說:“爺爺,你這話是得常往俺們耳朵眼裡捅著些兒。”

這時,太陽已經銜山,四面奏起了蛙鼓蟲簫。山上犁麥地的、割草儲青的、摘豆籽挑瓜的村民,男男女女,吆牛肩犁,陸陸續續走下山來。老根爺一邊跟過路的村民打招呼,一面爽朗地笑說:“看我,這個叨叨嘴叨叨開就沒完沒了。”嘴說著,操起鋤柄插進荊條捆裡,前手一抬,後手一壓,出溜就挑上肩膀,往前走了幾步,又回頭說,“我還得叨叨幾句,我說虎子,咱這大秋可是一桶水兩身汗澆出來哩,你們民兵‘下夜’可要耳朵尖些,眼路寬些,出了事兒,看我不敲你的腦瓜!”說著,手裡長長的菸袋鍋於就上了石三虎的光腦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