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屋裡發出一陣得意的議論:

“這回我要另打主意了。”

“我也不出外耍手藝去了。”

“咳!可惜我那匹大白馬病死了,要不……”

“孃的,這回又是臭狗劃帳,他老丈人那頭騾子入夥時還是個駒子,這陣子正得上大力,到時候說一聲‘放’,拉回來,有這四條腿,幹啥一天也拿三打五十!”

頓時,屋裡亂亂嘈哄,嘻嘻哈哈,成馬蜂、蒼蠅洞,窗戶紙上,腦袋、胳膊影子亂搖亂動。

石中貴聽得一句清、一句不清,越聽越糊塗,又越聽越想聽,忍不住又放開膽子往窗跟前挪挪。

忽然聽見田貴發說:“都先不要打自已的小九九了,這一回,嘿嘿,我都替你們打劃好啦!”

“怎個打劃法兒?”

“上面對我那個‘一手抓穩定,一手抓拆遷’的方案很中意,還……”

“等等說!等等說!我得先給咱解解手去。”

石中貴正聽在緊要三關處,忽然聽見劉臭狗“咚”地一聲從炕上跳下地要出來小便,急忙閃到門口,靈機一動,放開嗓子高高的問了一聲:

“貴發主任在家吧?”

說著,就一腳邁進門裡,正好和劉臭狗撞了個對頭。

劉臭狗兩手揪著褲腰,酒氣逼人,罵了一聲“你這砍吊人!又聽見風了不是?這回你可是正月十五貼門神——遲了!哈哈哈哈!”邊說邊跑到院裡去了。

田貴發拾起一張紫皮茄子臉,探頭朝門口看看,嘴裡“喲”了一聲,卻沒離炕,說:“是中貴哥呀!快,這裡坐、坐!還不歇呀?”

石中貴笑眉喜眼說:“沒哩。聽說你開完會了……”

田貴發說:“還沒開完哩。副業上有些事情緊要安排,請了個假,打早就走哩。”

“你們也都在呀?”

石中貴四下看看,屋裡煙霧騰騰:炕上除了劉閣老,還有幾個人,正在圍著小炕桌喝酒吃“盤子”哩。

“沒什麼,來來來!一塊喝兩盅。”田貴發提起酒瓶子,“麼意思,大家碰上了,隨便抿兒口。”

這時,田貴發倒滿了一蠱,伸手給石中貴遞過來。石中貴推讓說不會喝。

劉閣老抹下瓜皮帽,光溜溜的尖腦瓜冒著熱氣,象個剛揭了籠的窩子頭,一邊拿帽子抹汗,一邊嘴尖舌滑地說:

“叫坐就坐,叫喝就喝,自古菸酒不分家,貴發主任連口白酒也捨不得呀?不要狗肉上不得檯盤!”

這時,劉臭狗小便回來,一邊上炕,一邊說:“喝吧、喝吧!貴發主任叫你喝就喝,上好的竹葉青,你喝過呀?想喝也買不到哩!”

這樣,石中貴跨在炕沿上,才把田貴發遞在嘴邊上的一盅酒使勁抿下去,然後,抹抹嘴,就把來意拐彎抹角,啃啃吃吃說出來。

“雨來風,人家是求人辦事先請客,你這是要人辦事還得人家貼上酒……嘿嘿,裡外兩賺呀!”劉臭狗從盤子裡挑口著粉條,奚落道。

“嘿嘿!早晚有這一回,早晚有這一回。”石中貴臉紅得發燙,忽地想起那盒錦花煙,急忙從口袋裡摸出來,手指哆嗦著抽出兩支。劉臭狗哈哈笑說:“算啦算啦!你這‘獨角戲’,燒火還能冒股煙。不用你舍這血本,來主任一支帶錫紙的吧!”

說著,扔過一支“大前門”來。

石中貴只好臉紅得像個大菜辣子,把那支“大前門”接住,然後一邊嘿嘿,一邊把錦花煙每人跟前放了一支。

田貴發還沒及說話,突然,裡間響起一個女人的野雞似的嗓子:

“你可不要再攬這種出力不討好的閒事啦!”

雖然隔著一層薄薄的白布門簾,石中貴卻聞聲知人,急忙回頭朝裡陪笑說:“瞧他嬸嬸這話,咱好歹活這五十來歲,可沒吃過昧心食,遲早會謝你哩!”

“哎喲!是中貴哥呀!瞧我這耳朵多不值錢,我還當是……”

田貴發的老婆劉閣梅託著一盤菜,旋風似的從裡間卷出來。這女人四十來歲,鼓眼泡,剪髮頭上不知抹了水還是搽上油,燈光照得還發亮哩。磨扇似的屁股,走起路來一扭一擺。

劉閣梅本來是村霸田世和的大兒子田家武的媳婦。改革開放後,田家武到城裡黑幫裡混事,十年前傳說被黑吃黑打死在外。三年前,田貴發突然提出要跟劉閣梅結婚。

那時,村裡幹部還有些奇怪,村裡群眾也感到突然,因為劉閣梅曾經揚言要往外地改嫁。當時組織上不同意,可是王佑山對他很看重,替他上下說了話,他才和田家武的老婆劉閣梅結了婚,劉閣梅又住進了照壁院。

“嗨!真是哩,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啦。快,炕上坐呀,坐呀!”

劉閣梅一邊把盤子遞給劉閣老,一邊埋怨貴發,“你看你這個人,也不知給中貴哥搬個坐!”嘴說,從門後拖過個凳子來,塞在石中貴屁股下,拖他坐下。

才又一撇嘴,笑不是,惱不是,倚在炕沿上說:“說真咯哩,不是我不樂意叫他給大家老夥辦些事兒--他的事情我是從來不問一聲哩--如今實在是我替他聽不起這些閒話呀。他應名當了個副業主任,可大事主不了,苦差躲不了,成天價風裡雨裡,沒明沒夜給大家老夥搭心搭力,操眾人的心都快操碎了,到頭來,圖了個甚?誰說他一聲好哩?倒是沒來由落了一屁股不是,叫人家眼窩裡長刺兒,恨不得拔了他哩。”

“瞧你說哩,眾人心裡有尺寸,知好歹哩。”劉閣老抿口就插了一句。

“算了吧,別看你這陣兒嘴裡嚼著聲也甜,到時候貴發倒灶,說不定還要倒咬他一口哩。”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一陣狂笑過後,劉閣老首先表態說:“你看在座的誰是那號孬種呀?”

劉臭狗喝得臉上騰紅,汗流水洗,也把酒盅往炕桌上一擲,好像恨死那種人似的發狠說:“忘恩負義,不是人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