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道們少插嘴。”田貴發朝劉閣梅瞪了一眼,然後又“來來,別聽她!吃吃!長社,你也吃呀!不會喝招呼說,就動筷子!”

這時,石中貴才發現炕頭上還躺著一個人——無賴黃樹嵐的兒子黃長社,外號黃長舌頭。黃長舌頭聽見田貴發招呼他,急忙從炕頭坐起來,點點頭,拿起筷子伸向盤子裡。

幾個人又喝了一輪。石中貴心不在酒上,又想起他的兩條檁材。

田貴發放下筷子,打個飽嗝,身子往被子上一靠,感慨地說:

“也不怪屋裡的多嘴,我這個人一輩子就吃這個心軟的虧。不管旁人說甚道甚——有時候也想,算了,我不當這個幹部,不更心清自在?憑我這身骨頭,到地裡掄鋤頭,一天出半晌工也養活得了這兩張嘴。

“可不成呀,有時候好象簡直由不了自已,看見鄉里鄉親們日子過得緊巴巴的,我這心裡不過意呀!就是想多給鄉親們謀點利益。大的謀不來,小的我看還有這個把握。你們說,總不能祖祖輩輩叫哥兒們拿雞蛋換鹽吃呀?

“要是眾人心齊,咱龍泉幾百號人扭成一股勁,擰成一條繩,我敢打保:至多三年,甚至一年,就能叫大家票子滿把點。可,咳!……”

田貴發說到這裡,故意把話頓住。

“就是就是。”劉閣老這時滿嘴流油地說,“前幾天貴發給村裡好不容易攬了項肥活,可人家就硬把住車輛不準出村。千數塊錢的便宜,白叫人家搶了。”

“快由不了他們啦!”劉臭狗臉紅脖子粗,已有幾分醉忽地從炕上圪蹴起來。

石中貴一直心裡盤算著他的事情,急著找不上個插話的空子,忽然聽見田貴發又說:“不說旁人,就說中貴哥,一家四口,圪碌碌兩個好勞力,連一間房子都拾不起,明鎖眼看十八九說得媳婦了,可人家旁的不說,一問,只有三間缺脊沒簷的房子,就吹了。這……我一看到一村老夥們過這日子,就就……就恨自已呀!”他差點擠出眼淚來。

這話可真是說到石中貴的心窩窩裡了,急忙一句趕不上一句說:“你算說中啦!你算說中啦!我來給你添這麻煩,也實在是沒辦法的辦法呀。”

他滿以為這下總算有了“口子”了,可是田貴發頓了一下,又顯出十分關心卻又作難的樣子說:“要擱在從前,別說一根條,就是一根大梁,不費吹灰之力,我就給你弄來了。那沁源山裡松哩、榆哩,又便宜、又標準,由你挑。可這陣……你們都也知道……”

石中貴見他又把話剎住,知道他是賣關子,只好連聲不迭地啟動薄薄的嘴唇,盡力把話說得順順的、甜甜的:

“是呀是呀!我也知道你們當幹部的有你們的難處。我要不是給你侄兒成這門親,真不忍來給你添這麻煩。

劉閣老酒足菜飽,抹一把嘴,說:“你也喜愛湊熱鬧,出高價哪裡買不到一條檁材,還好意思給貴發石中貴說,添這號麻煩。”

“我倒不怕麻煩……”貴發說。

“你老哥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石中貴嚥了口乾唾,“貴發剛才的話,咱小家小戶,日子過得緊巴緊,哪裡掏得起高價呀?”

“明鎖成親,這是一輩子的大事,”田貴發吐著白煙,接上剛才的話說,“還有個不幫助的道理?就是咱這地方木料缺。”

“我看什麼也不缺。”劉臭狗自斟自飲,嘴角流著酒突然把身子往被子上一靠,說,“就缺一件。”

“什麼?”一直默呆呆的黃長舌頭忽然抬起頭來湊趣地問。

“錢!孃的,要是有錢,愁甚哩?自由市場上要吃哩要穿哩,啥沒有?愁你的票子吧!”

“你可說對啦!我也是為省幾個錢,才……”

石中貴覺得劉臭狗的話很對自已的心思。

劉臭狗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說:“雨來風!你真是個死吊!還用花錢買什麼?石子溝溝裡溝外哪棵樹不夠檁材,你要多少哩?”

石中貴以為他說醉話,支應說:“你盡說些逛話。石子溝是村裡的樹,你們幹部不放話,咱敢?”

“什麼村裡小隊,地都要賣掉啦!一棵樹,怕甚哩!你要不敢,明天請我吃上一頓,我給你砍!”

石中貴聽見“地都要賣掉”,心裡吃了一驚,不相信“你嘴裡沒正經,我沒工夫跟你逛說。”

“你不信?不信你問問貴發,地馬上都要賣掉搞房地產了!”

石中貴起初還真有點不相信,聽他這樣說,又想起窗外聽到的那些話,不由得把一雙驚疑的小眼移向田貴發。

田貴發見石中貴蠟黃的臉上露出十分複雜的表情,驚中有懼,喜中摻愁,又想這個人嘴上沒把門,便想利用他一下,一本正經說:

“中貴哥,咱們在座的都不是外人,他們說些什麼,你聽見當沒聽見,自已擱在心裡就行了。可不能出去隨便亂說呀。”

末了又提醒了一句,“就是跟對勁兒的人說,也不要說打我這兒聽來的呀。”

“我懂我懂。”石中貴連說。

“至於買檁材的事,打外邊買,價錢便宜多少是小,那東西又不是一根針兩縷線,往兜裡一塞就回來了。百八十里地,往回運一運,影響不好。你說是不是?”

“是呀是石中貴更感到沒指望了,沒氣沒力地應酬說:”呀。

田貴發說:“你想想,自已再沒有一兩棵夠材料的樹了?要實在不行,咱就買兩條,缺錢打我這裡先拿兩個。人活在世,誰也有個三天緊兩目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