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說錯,倒是我說錯了?”馬小俊把鋤柄往地上一戳,“哪是你家的地?哪是你家的地?”

“這棵樹就長在我家地頭的嘛!”石中貴氣頭粗起來。“你聾子拉二胡——胡扯!”石三虎瞪眼道,“集體的地,怎成了你家的地?啊,你今天來砍樹,是不是明天還要來收谷呀?”

“咳呀,我的三虎老弟!”石中貴又苦笑了一下,“我是說從前,從前!你忘了?從前你光屁股跟你爹在溝裡採石頭,我在這岸上種地;歇下了常跟你爹在那搭兒——對了,那陣子這兒還有塊四四方方的大石頭,我還想叫你爹搭幫著給‘斷’個小油磨——我跟你爹十常六九在一搭兒煙鍋碰煙鍋吸菸,你還幫我點過豆籽兒哩,你忘了?”

“我永世忘不了!那是窮人露屁股的日子。誰跟你翻這老黃曆!”石中貴津津樂道地回憶著合作化以前,他趕著小毛驢單幹時的情景。石三虎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說,“這陣是互助合作,地是集體的地,樹是集體的樹,什麼你家我家?”“嗨!馬上就要被幹部賣給開發商搞房地產啦!”石中貴語急脫口。

“什麼,搞房地產啦?!”石三虎像被馬蜂鱉了手背一樣,呼地掂起槍來。

馬小俊氣極道:“你作夢!”

秋鳳往身後拉拉三虎和小俊,象抓住纓纓拔蘿蔔似的,平心靜氣,深究地問:“你聽誰說地要歸戶種了?”

石中貴失口說出那句話,心裡卻後悔不迭,慌忙改口:“沒,沒聽見誰說。是是我自已瞎說哩,瞎說哩。我作夢,我作夢!”

秋鳳微微笑說:“這話你自已敢說嗎?”

石中貴嘴裡像驀地塞了根棍兒,臉上露出痛苦不安的神色,不說話了。

秋風看透他的心病,估計他一定有什麼礙嘴的隱秘,既嚴肅,又冷靜地開導說:“地要搞房地產,這種話絕不會是你胡謅,你謅也謅不出這種話來,你也不是那號夢想變天的人。”石中貴膽怯而又心服地悄悄抬抬眼皮,瞭了秋風一眼。秋鳳接著又追問道:“你到底打哪兒聽說地要搞房地產啦?”

“沒,真沒聽誰說呀。是我隨意說哩。”石中貴就是不吐口兒。

秋鳳從開始聽見馬小俊和他爭吵,到他說出貴發放話准許他來砍樹,心裡就打了個撲騰,吊起個問號,感到事非尋常;後來,又聽“雨來風”脫口說出地要搞房地產,不由的聯想到金鳳到縣裡開會走了這十幾天來村裡發生的一些事情:有些懶漢戶突然活躍起來,這幾天也前溝串後溝,活動非常;更感到“雨來風”說這話,幹這事,決不是孤立、偶然的事件。“雨來風”雖然比較自私落後,又是個聞風就是雨的小精明,可這事、這話絕不可能是他自行自為。便又把三虎和馬小俊拉到一邊,平心靜氣但又十分嚴肅地對石中貴說:

“中貴叔,你是個明白人,這種話我看不象是你自已能想出來哩。只有投機倒把,還有一些好吃懶做的人才能說出這種話。他們天天想的、盼的、夢的就是我們的互助合作早早垮臺,我們的集體經濟快快完蛋。難道你也會跟這些人想到一股道上嗎?我可不相信。這可是個思想問題,你情願替人背這個黑鍋呀?”

“雨來風”蹲在地上,聽著,想著,直覺得渾身的毛孔呼呼冒汗。秋鳳接著說:“你就情願背,我看也背不動。恐怕到時候自已抹一身黑,落個渾身不是人。”

“他愛背就叫他背背試試!”馬小俊心裡機靈起來,想起秋鳳剛才問的話,便說,“貴發到縣裡開會走了十來天,你什麼時候跟他打過招呼?他有什麼權利答應你砍村裡的樹?”石明鎖道:“爹,你你……你到底是是聽誰說哩?”

“他不說不要問他啦!”石三虎一擺手,“沒工夫跟他磨牙費舌,先把他帶回去,晚上正要開村委擴大會,讓他上會去說!”石中貴膽子並不大,一聽說這是個思想問題,渾身肉都直跳。自已心裡再一掂量,也覺得非同小可,只是礙著田貴發的面子,一抖開包袱就把貴發抖出來,日後出門不見進門見,人家又是幹部,再要有個求人託人的事兒,還怎好張口呀?所以,一直想遮掩過去。這陣子看看遮掩不過去了,急得出了一頭汗,撩起白布衫襟子抹著頭說:

“搞不搞房地產,這我怎知道哩?我還是聽……聽臭狗說哩!”他沒勇氣直講出田貴發來。

其實,事情的原委始末是這樣的:

石中貴住著一個小獨院子,三間磚掛麵正房,兩間東西梢間。因為年久失修,兩間梢間早不能住人了。前兩年,孩子們都小,一家四口人擠在三間正房裡還能湊合。這兩年,明鎖一天天成人了,介紹物件的人也不斷往門上跑。石中貴想,明鎖一成家,這房子可就住不下了。所以,他一心想先撲鬧著把兩個梢間揭瓦揭瓦,早晚給兒子成家,也現時有個住處。他算計來算計去,今年父子兩個全勞力賺下的工分,除了四口人的糧菜款,再扣除了村裡攤派的零雜工,少說也淨拿三百來元。再把前兩年的積攢摳出幾個來,翻修兩間房子還是不成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