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苔對雅雅姐說,林峰和張博他們原是來自另一個星系的外星間諜,潛伏在地球的金市之中。經過長時間的地球生活,與女性間的交往讓他們體驗到了“愛”這種地球人獨有的情感。然而,他們並非如傳聞般失蹤,而是駕駛著藏匿在廢墟中的隱形飛船,回到了他們的母星艦船,準備為保護他們所愛的地球,與邪惡的母星大部隊決一死戰。

說這話的時候,那是一個七月的早晨,白苔懷揣著這個故事,向雅雅姐娓娓道來。在此之前,白苔已經跟隨於佳麗和田青青的腳步,探尋了二十多天,試圖挖掘出這個事件背後的真相。白苔儘可能地問遍了所有問題,挖掘了所有可能的細節,但事件依舊撲朔迷離,使人倍感挫敗。

雅雅姐靜靜地聆聽,她的面色平靜如水,嘴角帶著一絲微笑,彷彿是在陪伴一個興奮的孩童。當白苔終於停下敘述,她微笑著遞過一張面巾紙,示意我擦去額頭的汗水。

“你覺得這個故事怎麼樣?”白苔急切地詢問。

“前面部分很好,有清晰的人物設定和豐富的細節,你的調研工作做得很到位,錢也花得值。”雅雅姐評價道。

“哈哈,那當然,我可是專業的!”白苔得意地笑道。

“不過,後面的部分就有些牽強了。”雅雅姐話鋒一轉,“兩個看似毫無關聯的男人,在日常生活中突然消失在一座爛尾樓中,這其中蘊含著多少生活的辛酸和人生的秘密?這部電影我們打算走的是現實主義的路線,怎麼能突然變成科幻片呢?”

白苔卻說生活辛酸和人生秘密也可以用科幻的形式表達啊。我最不喜歡現實主義了,太矯情。

這句話無意中深深刺痛了雅雅姐的心,她曾是日本NHK頻道的中方高階記者,為了追尋故鄉金市作為中國現實的一個鮮活樣本,挖掘其中的故事,她毅然放棄了高薪工作,從北京回到了金市,並創辦了影視公司。當白苔輕率地表示不喜歡現實主義,認為它過於矯情時,實際上是在質疑她所堅持的人生信仰和事業追求。

為了電影的走向,我們整整爭執了一個下午。最後,雅雅姐堅定地說:“科幻片在我們這裡的市場有限,我們缺乏足夠的科學精神,這一點你不能否認。如果你堅持要將這個故事拍成科幻片,那我們就此停下合作。你可以尋找其他公司。”一聽到“停”字,白苔立刻意識到自已的衝動,作為一個年輕的導演,深知在追求夢想的道路上,需要承受各種委屈和困難。

最終,白苔選擇了妥協。電影開機那一刻,白苔深知之前所受的苦楚都將化為璀璨的星光,正如孫悟空終於掙脫了五指山的束縛。

那天晚上,雅雅姐邀請吃了生魚片,喝了四瓶清酒,暢談電影與理想。在酒精的作用下,白苔彷彿回到了年少的輕狂歲月,恨不得與壽司師傅結拜為兄弟。然而,當冷風一吹,逐漸恢復了理智。雅雅姐回到公司,與海南的投資人商討一部講述金市歷史傳奇的三十集電視劇。

白苔則攔了一輛計程車,當司機問去哪裡時,白苔猶豫了一下,回答“去南郊”。司機一聽便笑著問:“那兩個人還沒找到?”白苔沉默不語,開啟了車窗,點燃了一根菸。夜色溫柔地包裹著,電臺裡傳來一個女人輕柔的歌聲:“你的生活現在好嗎?你的臉上還有微笑嗎?”在酒精和夜色的雙重作用下,白苔漸漸進入了夢鄉。

當計程車師傅輕輕喚醒我時,夜幕已如最濃的墨般深沉。那片曾經吞噬了無數男人的廢墟,此刻被密集的警戒線環繞,內部的白熾燈猶如白晝般明亮,與周圍的黑暗形成鮮明對比。遠遠地看到了於倩瑜和林茜茜,她們手挽著手,宛如一對親密的姐妹,靜靜地站在警戒線外。她們的頭髮被露水打溼,緊貼著額頭,兩人都穿著連衣裙,裙襬在微風中輕輕飄搖,遠遠望去,她們彷彿成了兩隻在夜色中漂浮的水母。

白苔深深地嘆了口氣,緩緩走向她們,重新回到了這黑暗之中。就像答應雅雅姐接手這個專案後,每一天都像是這樣,徘徊在光明與黑暗的交界線上。他站在這裡,既感受不到過去的痕跡,也觸控不到未來的輪廓。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活在當下嗎?然而,所體驗的“當下”,卻似乎總是存在於別人的生活中,自已彷彿踏在虛無縹緲的雲彩之上,無法真正感受到生命的實在。遠處的城市燈火輝煌,如同海市蜃樓般虛幻,而眼前的廢墟更是破敗不堪,沒有一絲人間的溫暖。

白苔站在這片霧靄之中,隱約可見微微閃爍的金色磷火,它們就像是那兩個悲傷女人的雙眸,在黑暗中閃爍著無盡的哀愁和無奈。

三年前,正值我二十歲的青春年華,我身處東北一家三流的藝術學校,攻讀動畫專業。那時的我,與舍友們虛度了兩年的光陰,在牌桌上消磨時光,以至於每天早上起床若不喝上一口白酒,右半邊臉便感到麻木僵硬。那時的我,絕對無法想象自已會與金市的一場失蹤案產生如此深刻的糾葛。

大二那年的平安夜,我和同學們漫步在果戈理大街上,無意間邂逅了兩個十四五歲的男孩,他們站在聖索薇婭教堂的金頂下,深情地唱著聖歌。其中一個男孩的目光與我交匯,那一刻,我的心彷彿被一顆無形的子彈擊中,一股強烈的情感在我心中洶湧澎湃。我彷彿看到了生命中的每一個瞬間,如同平行線般展開在我眼前,清晰而感傷。

在那短暫的瞬間,我彷彿看到了我和高中摯友陸賀星在草原上盡情奔跑的身影,他的故事和我的青春在那一刻交織在一起,在我的記憶中熠熠生輝,彷彿整個世界都被金子打造而成。我還看到兩顆金色的雨滴從星空中墜落,宛如我失去的靈魂,重重砸在我的額頭上。

回到宿舍後,我徹底告別了牌桌和酒杯,投身於一個全新的創作世界。整整兩年的時間裡,我圍繞那兩顆幻覺中的雨滴,利用學校的裝置拍攝了數十萬張照片,精心製作了一部名為《兩滴雨水》的十五分鐘逐格動畫短片。這部作品最終在歐洲一個國際A級電影節上榮獲最佳短片獎,評委們稱讚它“以童話般的口吻描繪了現代東亞人類的生存圖景,彷彿結合了宮崎駿與奉俊昊的風格。我們期待張軍這位導演的首部長片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