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少慕對“心上人”沒概念也不期待,大失所望,有些悻悻然。

“這些船上的祝福都會實現,只是先來後到之理,你也別洩氣。”

“沒事,我陪英姨下棋吧。”

此前英妃嫌他叫她娘娘太生分,便讓他稱之為姨,意為他孃親的姐妹。

他要下棋,英妃也沒說什麼,知道他還小,情竇未開。提心上人委實過早,難怪他覺得寡然無趣。

下了幾盤棋,動用了神思。英妃畢竟身子盈弱,終於倦了,面露疲色。

龍少慕便收起棋盤,跟她道別:“英姨,我要出宮遊學了。此次一別,下次見面不知道猴年馬月,不過,只要回宮,我會找英姨玩。”

英妃似乎沒料到他會離開宮裡,怔忡半天:“遊學?去多久?”

“也許幾年,也許十餘年。”龍少慕看到她神情黯然,有些不忍:“其實每年還是有機會回來,就算不回來,我也可以寫信讓人帶給您。”

“不,不要寫信給我。”英妃急忙打消他的念頭。“還是那句話,不管在哪兒,別跟任何人透露你跟我相識,別問為什麼,你要記住英姨的話。”

龍少慕沉默了會兒,鄭重點點頭。

從脖子上摘下一枚長方形玉質吊墜。乳白色的上乘玉質,細膩溫滑,無半點雜色。隱隱可看出玉面上雕了一莖並蒂蓮花,栩栩如生。

“這個是我祖母相贈予我,說是玉能聚福氣。今日我將它贈你,若哪日成了親,你便將它贈予髮妻,替你開枝散葉,並蒂同心。”

“使不得,英姨。您這祖傳之物實在貴重,少慕不能收。”龍少慕推拒。

“慕兒,聽我說。在英姨眼中,已經將你看成我的孩子,若他還活著,跟你一般大小。你收下此物,我心中有寄託,就當成全了我這個思子心切的可憐人。”

容不得龍少慕再拒絕,她將白玉吊墜掛在他脖子上。

龍少慕心中有疑,此時終於問出口:“英姨,您同我孃親同一日生產,您還記得是哪個穩婆接生嗎?”

“為何突然問起這些?”英妃吃驚,站直身子。

“心中有疑,想找穩婆解惑。”龍少慕也不想瞞她,“當年的穩婆尚在人世嗎?”

英妃靜默良久,悵惘道:“不在了,早就不在了。”生產當晚,穩婆慌張的抓住她的手,告訴她孩子沒死,被皇后帶走了。

一夜未眠,熬到次日天亮,她差人去尋穩婆跟她一起去求請皇上,將兒子還給她。宮裡就傳來穩婆飲鳩毒自盡的訊息,後來她只能獨自去見皇上,卻再未見到過皇上。

那夜之事另有蹊蹺,亢金帝和襄王爺都矇在鼓裡。

整個後宮為皇后所掌控,沒有她的允許,任何訊息都傳不出去。

英妃明白,大勢已去。

“英姨又是如何得知她不在了?”龍少慕步步緊逼,據他所知,英妃自產後就犯了瘋症,從此再也沒有踏出宮門半步,渾渾噩噩虛度餘生。

“天色不早了,你快回去。”英妃說完便轉身進了屋,龍少慕本能地認為她藏著秘密,在她關門之前擠進屋內。

“英姨若不說實話,少慕今夜就守在這裡。”

“大膽!”英妃面色一凜,“縱然本宮將你當成兒子看待,也不容你如此無禮!”

龍少慕跪在她面前,涕淚直下:“心中存疑已久,今日英姨贈送祖傳玉佩,已然印證心中猜想。既然英姨有苦衷不能說出實情,我也不能強人所難。您放心,這件事從此爛在我肚子裡,永不再提。我明日即將離宮,此去經年,還望英姨保重身體,切勿掛念。”

龍少慕朝她叩了三個響頭,便頭也不回離去。

“慕兒!”英妃看著他離去,跌坐在地,低聲哭泣。

龍少慕果然聰明異常,憑藉點滴線索抽絲剝繭便知曉了整件事情。可惜,他才十歲,知道得太多,怕他沒能力保護自已。

常年久居宮內,玉露宮本就陰寒,英妃又不加保養。常常身著單衣,赤足在院子裡坐著,身子骨一天比一天衰弱。

龍少慕向她辭別出宮遊學後,她就病倒了。

從那時起,英妃就纏綿病榻,時好時壞。

龍少慕每年春元節返宮一次,一次十幾日,回回跳進院子,都見她守在院子裡,面色一日比一日蒼白憔悴。

他心疼的勸道:“英姨以後別總在院子裡等我,我跟師父學了武功,別說翻牆,飛簷走壁也沒問題的。摔不著我。”

“我知道,慕兒長本事了。咳咳......你隨時來,隨時有人迎你。在我看來,這是世間最溫暖的事。”更溫暖的是,迎接他的是親孃啊。這句話怕是永遠沒機會跟他說了。

當時龍少慕不解其意,但他走的時候,英妃卻跟他說,“以後,別再來了。”

在龍少慕離宮後的第三個冬天,宮裡傳來訊息,英妃歿了。

龍少慕聞訊心裡升騰起無言的悲痛,他向左年告假,打扮成小太監悄悄混進宮裡。正趕上英妃出殯,龍少慕藏在人群中淚眼汪汪,默默送她最後一程。

從皇陵回宮後,他不自覺又去了玉露宮。

她的宮殿裡一如既往的冷清,因主人的離世更加死寂。

龍少慕內心陡生蒼涼,一個人在院子裡站了許久。

他終於明白她之前所說的“你隨時來,隨時有人迎你。在我看來,這是世間最溫暖的事”,如今這份溫暖不再延續。

英妃離世後,房間維持生前的模樣,未曾被清理,東西紋絲未動,彷彿英妃只是出去散步了。

梳妝檯上放著一隻木匣子,特別醒目,這十餘年,丫鬟宮人與她情感淡漠,斷然不會進屋料理她的事。

他重金託付的那個丫鬟也不過想辦法讓英妃吃好穿暖,炭火供足,被褥常新。

別的也不再過問,英妃也不讓旁人過問。

所以,這木匣子應是她生前親手整理的。他開啟,裡面滿滿當當全是摺好的紙船。每隻紙船上都書寫吉言:

“身強體壯”

“一生無恙”

“鴻圖遠志”

“歲歲平安”

“福壽綿長”

“吉祥圓滿”

......

有一隻紙船未曾著墨,他拆開船紙,裡面竟用胭脂粉,細細寫了兩行字。

“你非你,我非我。

一切如你所想。”

她不是他的英姨,是他的親孃。

他不是世子,而是皇子啊。

龍少慕瞬間淚目,眼淚一行行滴落於紙上,悲痛難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