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古木:

雨深深,舊故里,草木深。

多數人並不喜歡讀《紅樓》。細想確是如此,比起《西遊》的玄奇、《水滸》的忠義、《三國》的壯闊,《紅樓》的清婉著實不那麼吸引人。但是單是講講木石前盟、金玉良緣,任誰談之而不落淚呢?世人皆知黛玉喜歡寶玉,但是這種喜歡到了什麼程度,倒是支吾不清。曾經看到一段書評,講黛玉常年生病,睡眠也差,但是為了寶玉交的上差,她俯首書案,幫這個男孩代筆了整整一卷作業——鐘王小楷,筆筆精心。倒也真個如木頭般頑固,自己個兒鎖在閨房裡,就這麼一筆一劃的寫,要多辛苦有多辛苦,要多用心有多用心。只是天可憐見,落得個“玉兒情深不白首,可憐冷月葬花魂”。

一個無聲的擁抱,對於一顆不快樂的心來說,就已是千言萬語了。但是在浮躁的生活中,連家人都難自顧了,誰又有時間給你一個看似毫無回報的擁抱呢?唯有古木無言,悄然遮出一片蔭庇,擋下一晚風雨。

做個古人就挺好,倚著日後的古木,聽蟬鳴聲陣陣,不必知是七律五絕。老先生搖著書卷念念叨叨,小郎中井水中洗臉,七步成詩。用簡牘甲骨刻一封家書,年少輕狂的躁動尚未結束,也不知誰家的門前立著一段黃昏,黃昏裡臥著石橋,石橋下,是盤根錯節的老樹。古木伴老屋,破衣爛衫,也未必“悲呼”。

寺中的夜半有鐘磬,可惜不是一百零八聲。終日想著一元復始、永珍更新,說是為了慶祝一年新生,更多的,其實是為了贖罪吧?這一年到頭會發生的太多,大多是有悲無喜,而那些一直以為念念不忘的,現在倒想從未擁有過了。但是夢中的古木參天,事無鉅細的記載了這一切——在他的每一片葉上。一片片葉,是一段段塵封的回憶。沒什麼可以留戀的,沒什麼不值得留戀的,它已經站在那裡那麼久了,看到的再多,也是那樣靜立,又有什麼影響呢?反正也不過匆匆一瞬。

“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有人說笑道:“今且伐之,但博小娘子一笑也。”聽著荒唐,憶著心傷,自古都有“一代新人換舊人”的道理,看著句句無鋒,聽著字字誅心,卻又毋庸置疑。是啊,這老樹只是古人物,斷不去,便斷不去牽掛,一圈圈的年輪,藏著情意繾綣。

我說,古木聽著,不說一句。我說我等你,古木聽著,不言一語。沒回應,沒言語,沒資格,沒能力,輸了一次,就輸了一如既往。錯過一天,就錯過了整個青蔥。老街的那爿老店已然不再,古木也已斑駁了,雨落不到淺草地,打在臉上,分不清是雨還是淚滴。山有木兮木有枝,都還有一個陪伴,相信海枯石爛,就真的是個笨蛋。

曾經我錯過許多,希望這一次,我不會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