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清風吹動他的長衫,他說他將捧著他的驕傲直至死去。

如若我從此褪去長衫,便一生愧對少年時期獨對青燈的夜晚。委曲求全的活著和抱節而終的死去,這是每一個鄭重穿上長衫的人必然經歷的抉擇,這是孟子曾經提到過的“所欲有甚於生者”,也是林大人口中的“豈因禍福避趨之”,孔乙己不能接受的從來不是“自食其力”,而是理想與信念的崩塌,長衫的他從未嘲笑過短衣的“他們”,從始至終都是“他們”,想方設法的去改變“他”。

在那個黑暗而動盪的年代,他們說著笑貧不笑娼。可是我既然已經束髻高冠,長得便是一身讀書人的骨頭,就得對得起這一代代傳下來的寬袍博。假使這長衫是隨隨便便可以退去的,那麼上上下下五千年裡將失去的是屈原李白文天祥史可法,而多出的將是數不盡的嫪毐秦檜万俟咼吳三桂。

當孔乙己出現在大眾的眼中,真正應當做的是批判封建禮教或者文人的酸腐麼?還是要極力抨擊八股文對讀書人的傷害呢?不,不是的,讀書沒有錯,八股文其實也無傷大雅,錯的是一個個口口聲聲為了你好,而把你的理想,你的堅持,你的一身傲骨放在地上踩,然後再攆來攆去的人。這才是真正的“短衣幫”。人人都應當能夠選擇自己成為誰。

文人不是不能做一個勞力的人,執干鏚而舞的刑天,只不過是炎帝的樂官,萬世師表的孔聖人也能夠輕鬆做到“執長戟而御駟乘”,便是晚清重臣李鴻章也沉得下去心去開辦機械總局,大搞經濟。所謂年少不懂李鴻章,而今方知真中堂,說的就是這個吧?我當然可以脫去長衫,但是你不能扒去我的長衫,否則誰都可以說一句:“我劍也未嘗不利!”

把一個民族的風骨同一件衣服緊密相連,這似乎是一件蠻好笑的事情,但這現實無比。每一個輝煌而燦爛的時代,無不起於身穿長衫的有志者,而終於身著短衣的變節者。“貧道張角,請大漢赴死。”令百萬黃金軍找到了自己心中的長衫;而揮金如土,世態炎涼,讓五姓七望成了末路的貴胄,失掉了那一席寬袍博帶。

一場清風從古吹到今,縱使不是兩袖空空,也要聽得到風聲才算對得起人間,我不認為貪財是什麼所謂“人性之惡”。天下之人,攘攘熙熙,皆為利來。文人的骨頭只在扶危濟困上面,若有必要,澹臺滅明也可以宰掉河神。

只是不要脫下你的長衫,也不要讓別人脫下他的長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