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萬物有靈

次日，英歌悠哉悠哉的坐在飯桌上，晃著小腿，享受美味的早餐。一旁的洛洛皺著眉頭，嘴角不自覺的撇著，用小勺舀起青瓷碗裡的小米粥，又放下了。“有這等吃食就不錯了，還在挑三揀四，這年頭，外面有些人連樹皮都吃不上了。”英歌小口小口喝著粥，眯著眼睛享受美味，還不忘調侃洛洛幾句。“樹皮，哼，貓都不吃樹皮，誰還去吃那個呢，少騙人了”洛洛不滿的回應。

這時一隻通體黑色的貓，蹲在她們對面觀望。“有意思，好久沒見過這種趣事了，沒想到，今天倒讓我碰巧了。”“啊，有貓貓啊，咦，還是黑色的，好可愛啊。”洛洛看到小貓高興的不得了，放下湯勺，撒開兩條小短腿就往對面跑。壓根沒聽到英歌的話，“這破孩子，就喜歡毛茸茸的小動物。”英歌扶扶額頭，嘴角上揚，試問，誰不喜歡毛茸茸的小可愛呢？

等英歌收拾完碗筷回來，洛洛還和小貓玩的不亦樂乎。“該幹正事了，回來吧。”“正事，什麼正事？”洛洛頭也不抬的回道。英歌氣笑不得的正要開口，只見黑貓徑直朝著英歌走過來，微微頷首“陰使大人，我有一事相求。”

“你為什麼和她說，我也是陰使呢，”洛洛跟在黑貓後面走過來。黑貓回頭，喵，“嘻嘻，好可愛，我被萌化了。”“也難得看到洛洛今天這麼開心，英歌嘴角微翹。

“陰使大人，我想看看我家小姐，我在世間遊蕩數年，終於重塑身骨，可是我怎麼都找不到她了。”“你黑貓一族，天性高傲，難得你還願意與人為伍，今日，更是不惜放下重修的身形，走進忘生館，想必你已知曉忘生館的規矩，那我便不再多言，開始吧。”

英歌揮手，古鏡閃現白光。鏡子中出現了一貓一人。身著粉色襖裙，扎著兩條小辮的少女，巧笑嫣然，脖頸上的銀項圈還掛著兩顆小鈴鐺，叮鈴叮鈴，甚是有趣。身旁的黑色小貓也活潑可愛，一人一貓玩的興致正高，身後是綠樹成蔭的花園，有蓋滿青苔的假山，竹樹交加，亭臺軒敞，儼然一副大戶人家的氣派風範。

“小姐，小姐不好了，您怎麼還在這，閻家軍已經破城了，快走，逃命去吧。”老管家說完，匆匆拉著少女就走。周圍的景色一暗，各種哭喊聲，匆匆的腳步聲，各色人影交疊，陷入一片混亂。

再看，是在一條昏暗的路上，大批百姓四處流亡，一個個灰頭土臉的臉上，滿是麻木的表情，大多衣衫襤褸，拖兒帶口踏上了這條尋生之路。粉色襖裙的小姐坐在馬車上，懷裡緊緊抱著她的小黑貓，一言不發。不知道已經趕了幾天路，就連那衣裙也變得灰撲撲的，不知沾了多少灰塵，早無往日的光鮮。

剛開始還能喝到稀粥，吃上乾糧，可惜好景不長，這群流民們早已被土匪盯上，而趕著馬車，穿著長衫的李老爺一行人，自然是他們眼中的香餑餑。為首的土匪，獰笑一聲，“給老子搶，一粒米都不要放過。”李老爺讀了一輩子的聖賢書，就算在亂世裡，也何曾見過這般的蠻橫。

他站在最前面，伸出雙臂，想努力護住每一個家人，“這位好漢，能否留一些糧食給我們，不能眼看著我一家老小活活餓死啊”李老爺顫抖著開口。匪首往後一瞧，刀尖一指抱貓的女孩“這是你女兒吧，看著也不大，這麼瘦，吃不了幾口飯。不如這樣，讓她跟著我走，我就給你半袋糧食，我替你養，怎麼樣？”聞言，李小姐抱貓的手一緊，心砰砰直跳。黑貓感受到了主人的害怕，小腦袋使勁蹭了蹭主人。

如此挑釁的話語，李老爺也是敢怒不敢言，“她還是小孩子呢，算了算了，糧食我們不要了，”李老爺連連賠笑。匪首見狀，鼻子一哼，索性也沒有過多糾纏，搜刮完東西，揚長而去。接下來的日子，碗裡只能用清湯寡水來形容了。可憐的幾粒米，還是二太太早早偷偷藏起來的。

多數人碗裡早就沒有一粒米了，沿途的野菜，甚至樹皮，都被扒下來，在鍋裡煮煮，就狼吞虎嚥的進到了肚子裡。李小姐眼看著吃樹根的流民，縮縮脖子，把碗遞到小貓面前，讓它吃。“都啥時候了，還在喂貓，我的大小姐啊，這貓留不住啊”老管家看著小姐，語重心長的開口。“我不管，我從郊外把它撿回來的時候，就是要養它一輩子的，有我一口吃的，就有它一口。”少女的嗓音雖然稚嫩，可是語氣卻是不容置疑的堅定。見此情形，老管家搖搖頭，坐在了一邊。不說話，留點力氣，上路吧。

又過了幾天，一路上已經挖不到什麼野菜了，幾棵孤零零的大樹倒在路邊，只剩光禿禿的軀幹。樹葉和樹根，凡是可以咬動的東西，早已被前面的流民哄搶完了。饑荒讓人的本性顯露無遺，在巨大的生死考驗之下，一切道德約束，禮義廉恥通通不復存在。

人心裡面的惡鬼跑了出來，支配著軀體，賣兒賣女的勾當出現了，哭天搶地的母親抹著眼淚，抓住孩子的腳不鬆手，這邊，孩子父親卻還在講價“我這孩子生的好，白淨著呢，多給點吧”留著兩撇小鬍子的人牙子掌櫃的，抬起孩子的臉，瞅了瞅，又舀了半碗糧食裝進布袋子裡，遞給男人。“好了，就這些了，快走快走。”

李小姐捂住小貓的眼睛，不忍再看。半晌，等到人牙子們忙完，李小姐悄悄過去問“這位老爺，我這裡有一個銀項圈，是幼年家裡長輩請工匠做的，上面還帶有玉石和金子，您看能不能換口吃的？”小鬍子掌櫃接過送到眼前的銀項圈，用手一掂，淡淡開口“現在這世道啊，最不值錢的就是這些玩意兒，不能吃不能穿，我要這個也沒用，小姑娘，你還是自已留著吧”李小姐聽完，滿眼都是焦急“我家現在八口人，已經好幾天沒有東西下肚了，求求老爺，行行好，收了吧。”

央求再三，小鬍子掌櫃終於鬆口收下了。滿載長輩愛意的銀項圈最後也僅僅換了半碗小米。那天全家人喝著能清澈見到碗底的粥，誰也沒有開口。老管家望著小姐空蕩蕩的脖頸，背過身用衣袖悄悄抹了抹淚。他們今天好歹有東西下肚了，那些餓極了的，已經開始啃食倒地不起的人，有些甚至啃起土了。

看著這餓殍遍野，慘不忍睹的景象，洛洛“哇”的一聲，蒙上了雙眼，不願再看。“這就是當年那場觸目驚心的大饑荒，流民到最後賣兒賣女，啃食同類，甚至有些黑心飯店，賣起了“米肉”和“兩腳羊”，土塊都可以充飢的亂世，哪來的肉和羊呢，可想而知，這背後又是怎樣殘忍的勾當。英歌憤憤開口。

“不行，我死也不要這樣，我要我的貓。”鏡子裡的李小姐突然大叫起來。“這裡”洛洛遲疑的開口，英歌搖搖頭，示意她不要說話，接著往下看。半碗小米根本堅持不了多久，再省著吃也有吃完的時候。李小姐懷裡的貓，被一雙雙餓紅了的眼睛盯上。“你要人還是要貓”二太太眼睛盯著貓，狠狠說道。“現在人都要餓死了，你是不是想全家人都死在這裡，看看你小弟，他才六歲，兩天沒吃東西了，還發著高燒，他怎麼熬的過去。”說到後面，二太太的聲音帶著濃濃的哭腔，似乎下一秒就要忍不住哭出聲來。

李小姐望著曾經溫和的面龐，如今卻一個個像惡煞一樣逼著自已，又想起已經倒下，昏迷不醒的弟弟，一時之間，只覺急血攻心，挪著腳步往後退，突然她懷裡的貓一個掙扎，跳出懷抱，不偏不倚，剛好撞在了石塊上。“這黑貓成精了，在家十年，竟然通靈性了”眾人對眼神詫異的一幕，震驚不已。只有李小姐愣住了，老半天，豆大的淚滴才一顆一顆的落下來。

“這是你的記憶，你就是這樣死的？”洛洛不解的問黑貓。“嗯”重溫舊日的慘烈，黑貓的眼睛卻並無半分憤慨。只是盯著鏡子看，黑貓的記憶已經沒有了，所以又換了一個場景，李小姐一身紅衣，和家人告別。“原來小姐最後竟嫁人了，”“這也是不錯的出路，看她身上的嫁衣面料和四周的陳設就知道，也不是什麼小門小戶，好歹是在亂世活了下來。”英歌接著話。

“這麼多年，我一直在尋找小姐的訊息，沒想到，最後她竟然早早嫁人了，也好也好，這樣我便可以安心了。”黑貓說完，身影越來越淡，逐漸消失。與此同時，忘生館裡憑空出現了一個銀項圈，分明是李小姐的那隻，英歌手一指，項圈發出一星光芒，那是黑貓最後的魄力。“銀項圈出現在忘生館，說明它的主人早已不在了，和她血脈相連之人也沒有了。”洛洛失落的說道，“所以你才最後只給黑貓看了李小姐穿嫁衣的情景，就是為了讓它相信，它的主人還活著。”

“李小姐並非是尋常嫁人，那戶人家只是相中她出生清白，相貌清秀，所以讓她和幼子成婚，做童養媳。幾袋糧食匆匆打發了她的家人，不出幾年，李小姐便鬱鬱而終了，”英歌解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