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英歌的雜貨鋪透出微黃的亮光,白天的熱鬧已經落下帷幕,這時有些東西就該出現了。果然一抹小小的黑影不知何時悄然出現,只見它以極快的速度掠過街邊三三兩兩的行人,七拐八拐來到這條街尾不起眼的一家小店,招牌也掛的歪歪扭扭的,隱約看見“忘生館”幾個字。

英歌擦拭桌子的手一頓,“來了,招呼著。”朝一個戴銀項圈的五六歲女孩子喊道,自已穩穩坐在了椅子上。“得嘞,”小女孩回答,飛快的跑出去,朝躊躇半天不進門的影子叫道“這裡就是你該來的地方,快進來。”

一名十六七歲的少女,坐在桌前,眉眼彎彎,表情淡漠,“說吧,你為什麼,不願意走?”黑影慢慢露出來他的全貌,原來是一個年輕的男人,如果忽略掉身上被炸出的大洞,也是相貌堂堂。

“我想見四娘,我離開的時候,她已經懷孕了。”民國匪患戰亂不斷,無數人在夾縫中求生存,那些不願離去的靈魂,久久在人間漂泊。執念太深的,就會自動吸引到這忘生館。

“我可以滿足你的心願,不過作為交換,你要付出的代價,就是永遠消失。“可以可以,我願意”“好,那讓我們來看看你心心念念惦記的人吧,”少女揮手,桌上的古銅色鏡子,發出耀眼的光芒,“這是念力催動的古鏡,誰的心裡在惦念她,我們就可以搜尋到誰。有時候出現的可能是一些有關回憶,有時候是一些畫面。”

一位約莫三十來歲的婦女,在哄著一個小女孩睡覺的畫面,浮現在鏡子裡。“好,好,我給講講我做姑娘時候的一個故事吧。”婦女開口了,我小時候住在一個小村子裡,那裡都是同姓人家,來來往往都是熟面孔。

不知哪天,河邊閒置的舊房子裡挑了一個裁縫的招牌,一個身材消瘦的女人帶著一個約莫三四歲的小女孩住在那裡。幾乎與世隔絕的村子鮮少有生面孔,起初大家都很好奇這對母女的來歷,後來老族長出面說是自家夫人遠方的表侄女,為了躲避兵禍匪患,流離失所,才在這裡落腳。

眾人都唏噓不已。看著招牌上面,“裁縫”兩個字,針腳細膩,緊密吻合,線條流暢,這是有點功夫在身上的。一時間,小屋便熱鬧起來,村裡的大姑娘小媳婦,上了年紀的嬸子,都喜歡往這裡跑。

那個年代,能拿出布料做衣服的沒有幾家,除了少數幾戶家境殷實的外,其他多是需要縫縫補補的活計,女人也不嫌麻煩,均是縫補妥帖。有幾家實在拿不出微薄手工費的,拿來自家院子種的幾把菜,荷塘打到的一條魚,女人也不多說,悉數收下。

就這樣,女人和她女兒在這個民風淳樸的小村子安頓下來。後來女人說她姓喬,名喚四娘。靠著出色的手藝,慢慢的那邊的女孩出嫁,都以喬四孃親手繡的嫁衣為榮。

“那王媽呢,你穿上喬四娘繡的嫁衣了嗎?,”小姑娘追問,王媽搖搖頭,繼續講,這樣過了五六年的光景,喬四娘瘦弱的身體,每況愈下,最終在一個冰冷的冬天撒手人寰了,留下小女孩孤單單的一個人。後來族長於心不忍,把女孩接到自已家去生活了。再後來啊,在春光回暖的季節,村子裡突然來了一群當兵的,為首的是個高大的男人。一進村,就拿著一幅畫像四處打問。有眼尖的人一眼認出,這不就是喬四娘嗎?男人雙眼露出欣喜之色,連忙追問。“她身體久病不愈,去年冬天已經去世了,”男人怔住了,半晌之後,才問了葬在何處。

我剛好去河邊洗衣服,見到了那個男人久久立在喬四娘墓前,一遍遍的說“我來遲了,”又見他跪下,用手去擦拭那簡陋的木板,一遍又一遍,被木板上的毛刺扎破了手指,血慢慢滲了出來,男人好像也感覺不到,撫摸著木板像親撫愛人的臉頰。

男人帶走了小女孩,千恩萬謝,還給了族長家一大筆酬金。後來才聽說,原來喬四娘真是族長夫人的表侄女,從小也算家境殷實,家裡開了好幾個布料店和裁縫鋪,她也自小耳濡目染學了一身針線的好本事。只是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沒相中前來定親的譚家公子,偏偏相中了公子身邊佃戶的兒子。她父親自然大為震怒,強迫她出嫁,可是譚公子不忍做出拆散有情人的惡事,偷偷幫兩人逃跑了。等到兩家大人回過神來,兩人早已跑的影子都看不見了。

譚家也是當地有名的大戶人家,出此等醜事,自然也是丟臉至極。此時,正值國家混亂之際,譚公子投身參軍,想建功立業,重振家族聲望。一年後,在譚公子所在的軍隊陷入圍城之困中,他見到了一個熟悉的面孔,那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少年,也是娶了自已心上人的情敵。

原來二人流落到小鎮,隱姓埋名,靠著織補縫衣的手藝,也過了一段神仙眷侶的日子,可惜,好景不長,城裡抓壯丁,男人被抓走了。

再次重逢,兩人都對彼此的遭遇憤慨不已,可眼下的情形,已經顧不上敘舊,那是一場悲壯的守城戰役,存活的人寥寥無幾。譚公子也是在炮火連天聲中,被好兄弟撲到身下,才勉強保住了性命。等他幾經周折終於找到兄弟的遺孀時,也是未曾再見故人一面。

“好了,快睡覺,”小女孩撇撇嘴巴,不情願的閉上了眼睛,鏡子中的光芒也慢慢淡去。“你看到了,雖然你妻子不在了,可是你女兒已經被譚公子收養,也算是有了好去處,莫要再惦念了。”“罷了罷了,既然四娘已不在這世間,我也沒什麼好留念了”說完,黑色身影慢慢變透明,直至消失。

將軍府中,一片張燈結綵喜氣洋洋的景象,“明天府中的大小姐就要出閣了,將軍平時就及疼愛女兒,這次更是大肆操辦女兒婚事。”兩個小丫鬟說著悄悄話,端著一套紅嫁衣送到小姐閨房,悄悄退出去了,沒人留意到紅嫁衣發出了一星光芒。

“娘,這是你的紅嫁衣,當初你就是穿著這身自已親手縫製的嫁衣嫁給了爹爹,你說我穿上它,嫁給自已的意中人,是你最大的心願,明天我就要出嫁了,你的心願終於完成了。”明眸皓齒的女孩輕撫著嫁衣,喃喃自語。

在忘生館裡,化解自已執念的人,會以自已最後儲存的一絲魄力注入身前最難忘的物品中,直到這個世上最後一個人忘記了它,物品也隨機消失不見。你是不是發現很多東西,悄悄找不到了呢,沒有人念著它了,也就真正消失了。

“又是一對亂世之中的苦命鴛鴦,不過譚公子也算是有情有義了,”銀項圈女孩感嘆道。“小小年紀,懂什麼叫苦命鴛鴦嗎?”英歌在洛洛額頭,手指輕點一下,隨機開啟忘生簿記下,第57位話主。“我們是陰使,只管按照師傅說的,勸世人放下執念而已。”“明白了,”洛洛在對面吐吐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