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昊想要睜眼時刺眼的白光照的他幾乎睜不開眼,只覺得自己正赤身裸體地躺在一張冰冷的鐵床上。

這張鐵床的床板像過濾網一樣打滿了孔,床板下是一條水槽,床頭還有一個水池和兩個水龍頭,這是一張解刨床。

“奇怪,太奇怪了。”

陸昊側過頭看向那個聽起來有些稚嫩的聲音傳來的方向,工具臺前有一把椅子背對著自己。

“醒了?”

那把椅子轉了過來,陸昊還沒看清椅子上是誰,另一道刺眼的白光照了過來,照的陸昊什麼也看不見,眼前只有白茫茫的一片,兩眼上翻又暈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手機的振動把陸昊驚醒了。

陸昊猛地坐起來,深呼吸了幾口,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沒有任何傷痕,除了他背後兩條從肩頸一直延伸到腰部的兩條淡紅色的疤痕,像是從他的背上切走了什麼一樣,這兩條疤痕非常平整,並不顯得猙獰。

看了看四周,除了身下的解剖床,兩邊白瓷磚的牆邊都是不鏽鋼的水槽,旁邊還有一個冰櫃,應該是用來存放一些人體組織的,這裡確實是解剖室無疑了。

陸昊扶了一下有些暈眩地腦袋,想起來了那股怪異的花香,他記得當時康警長很急切地提醒他,但是一發狙擊子彈精準地擊中了他的後頸,接著他就沒有意識了。

按理說自己應該命喪當場,可是如今連一點外傷都沒有。

自己應該是被那個姓康的女警長叫人帶到了這裡,難道說這裡是警局嗎?看樣子自己傭兵的身份已經暴露,開始他們為什麼要幫我呢?

是什麼人冒著被警察發現的風險來暗殺我呢?

這些問題光靠自己想是沒有答案的,乾脆也就不想了,船到橋頭自然直。

陸昊這次醒過來身上已經穿上了自己的毛衣和褲子,不再是光著的,接聽了在解剖床上又開始振動的電話。

“喂,五叔。”

打來電話的人,陸昊非常肯定只有這個“五叔”,因為除他之外陸昊沒有任何有交際的人。

“阿昊,可算是接電話了,可想死阿叔了。”電話那頭的男人聲音竟有了些哭腔,似乎很關心陸昊。

“嗯,出了點問題,現在我在警局。”陸昊的語氣倒是不冷不熱,沒有太多觸動。

“什麼?你進去了?”五叔先是很驚訝,接著等了片刻後小聲問道:“那貨送到了嗎?”

“送到了。”陸昊說道。

“那就好,那就好。”五叔聽起來鬆了一口氣。

“但是他死了。”陸昊又補了一句。

“啊?我說怎麼這個客戶沒和貓叔確認委託任務完成呢。”五叔的聲音瞬間洩了氣,接著電話那頭傳來一些雜音,似乎是他在和什麼人說話,接著他咳嗽了一聲,“阿昊啊,你先從警局回來,直接到黑卡特就行。呃,貓叔,貓叔要跟你聊聊。”

“嗯,好。”陸昊結束通話電話,從工具桌上拿起自己的掛脖手機殼,上面的小白兔圖案因為染上了血汙看著像一隻有點髒的小紅兔。

陸昊推開門後,門外站著一個懷裡抱著疊好的衝鋒衣,笑盈盈的少女,灰色雙馬尾,臉有點圓很可愛,右眼一眨一眨水靈靈的非常靈動,左眼不動目光暗淡冷漠如冰,身上的警服對比其他警察有些不太一樣,尤其是下身居然是一條只遮住一半大腿的百褶裙,別說現在這個季節了,就是平時夏天也很少有女警會穿短裙。

灰髮少女笑著把衝鋒衣遞給了陸昊:“你好,我是費絲·瓦倫丁。康警長讓我在這裡等你醒來,她讓我告訴你直接離開就好了,沒有人會攔你,你的電動車就在大門外的停車區裡。”

“謝謝你們救了我。”陸昊道了聲謝,把衣服披身上。

正當陸昊要拉上拉鍊時,費絲突然一把拉住陸昊的衣領,把陸昊的頭向下扥到了她的面前,幾乎是臉貼臉。

費絲盯著陸昊的雙眼,一雙眼妝精緻的大眼瞪得老大“小子!記住自己的位置,別太自以為是了!”

“嗯,好。”陸昊沒有多說,只是簡單的回了一聲。

“啊?什麼是嗯!別以為你長得是我喜歡的款,就太放肆,現在如果不是在局裡,我真的會殺了你!”費絲的聲音因為太過用力都顯得有些沙啞了,像個神經質的巫婆。

陸昊不知道這個女孩兒到底是想說什麼,也不是很在乎她在說什麼,甚至沒有仔細聽,她說一句,自己就隨便應一聲。

但被拽到這麼一個年輕女孩兒的面前,被直勾勾地盯著多少有點不太舒服。陸昊的眼睛便低了下去,不想卻正好看向了費絲的胸口,明明剛才有段距離時看著根本沒什麼明顯的起伏,但是離近了俯視卻能看到一道鴻溝。

不過吸引到陸昊注意的不是這些,而是在費絲的胸口處,鎖骨下方有一個符號一樣的紋身,但是被衣服擋住了嗎,只能看到一點。

看到那個紋身的一瞬間,他的後背兩道疤痕傳來刀割般的劇痛,蓋在心底的恨意像是被翻土後的土腥味一樣溢位。

蒙著灰黃色調的記憶片段在陸昊的腦海中閃過,那些片段裡有很多小孩子,他們面如死灰地被固定在一張張床上,穿著白色大褂的研究員來來往往,沒有一個人多看那些小孩一眼,就好像這些小孩只是一個個工具。在這些片段的一個角落,有一個小孩正在被一個研究員往身上刻著紋身。

費絲注意到了陸昊正眉頭緊鎖,專注地注視她的那個部位,那個深思的表情好像是在說,怎麼會有這麼可愛美麗的事物,我一定好好地把這美景刻入眼中。

當然這話不可能真的是陸昊說的,只是費絲自己一時幻想出來的,但也不妨礙她肉肉的圓臉騰地一紅,拽著陸昊衣領的手也鬆開了,還把陸昊向後推了一把,哼了一聲趕緊轉身走開了。

“你,你別以為你帥就有特權,我再警告你一遍,可是我先來的”費絲離開前又補充了一句,但語氣已經軟了太多。

隨著費絲的說話聲在耳中越來越清晰,陸昊眼前的記憶片段開始模糊,直至消失。

她在說些什麼,剛才的記憶片段和她有關嗎?是那個紋身觸發了我的記憶,還是這個小姑娘和我有關?

陸昊用袖子擦了擦汗,背後疤痕的疼痛感已經褪去,把被拽歪的衣服整理了一下,拉上拉鍊準備先離開這裡。

他現在只想知道剛才那些片段是什麼,要是能看到那個紋身的全貌可能會想起來更多吧,但是看那個小姑娘一開始咄咄逼人的樣子,想交流一下說出自己的需求,可能有些困難了。

陸昊正要往前走,費絲的腦袋又在牆角處冒了出來,臉上還是紅紅的,有些嬌嗔地說道:“臭小子,記住我說的話,還有,看你呆呆的樣子,以防你沒記住,我叫費絲·瓦倫丁!”

說完也沒等陸昊回應,她的腦袋就縮了回去,聽那有些急促的腳步聲,這次應該是離開了。

原來是叫費絲嗎,記住了,下次見到試著問問她可不可以再看一眼吧。陸昊暗自下了決定。

好吧,費絲在一開始自我介紹時,陸昊居然真的沒有記住她的名字。

陸昊雖然看起來四肢俱全,五臟六腑齊全,但是他自覺是殘缺,不完整的,有一個人從他的身上奪走了什麼,證明就是他背後的兩道疤痕,他堅定那是傷疤,而不是胎記。

不僅限於肉體上,他的記憶和感覺也有殘缺,因為這個原因,陸昊想不起自己以前所有的事情,比起常人也很難有什麼情緒上的波動,更加冷靜,只記得要復仇,但是向誰復仇都不知道,更別提著手實施了。

那頂紅色的線帽不見了,裝在衣服裡的其他東西,像是電動車的鑰匙,手套什麼的倒是都在,這些很正常。但是那些藏在衣服暗袋裡的,從黑市買的一些短刀,匕首,還有兩枚催眠彈,居然一樣都沒少。

這個康警長難道認識自己嗎,從一見面起她的表現就有些不太尋常。

陸昊一直從警局後院的解剖室走到前院大廳出大門,沒有任何人阻攔,警察們都在處理自己手頭上的事情,除了在大廳裡有兩個人躲在一臺飲水機後面的男人。他們的警服也和其他警察的警服不太一樣,都是深紫色的配色,但是設計像是專門定製的。他們的眼神也是那種警惕,示威一樣的眼神,嘴角時不時抽動兩下,看向陸昊時可以說是十分的不爽。

他們看上去不太正常的眼神倒是讓陸昊想起了費絲一開始和他說話時的狀態,他們應該是朋友。不過大廳里人來人往,專門過去打招呼太麻煩,陸昊也就打消了這個念頭,而且他覺得那兩個人看上去身體都有些不舒服的樣子,咬牙忍痛從嘴角都流出口水了,那麼可憐還過去打擾也太殘忍了,還是算了。

大廳飲水機後。

“那個傢伙怎麼一點事沒有,費絲沒有和他動手?這還怎麼壓他一頭。你看他看咱倆的眼神,王望,他比你還囂張。”兩人中那個警服樣式像是商務風格,頭髮梳的一絲不苟,戴著黑框眼鏡的精緻男人冷著臉說道。

“真別說,誒,你真別說,老馬。”另一個造型狂野,嘴唇,眉骨上打了唇釘和眉釘的男人站起身,扶著飲水機頂的水桶回道,“這個小崽子要真能壓制費絲也算是有點本事,說不定會對我胃口。”

“那個,能請您兩位讓開一下嗎?我想”一名有些嬌弱新人女警捧著水杯,在飲水機旁弱弱地向二人問道。

“哈?”

兩人回過頭時的表情,猶如從地獄探出頭偷窺現世的惡鬼,那名女警驚叫了一聲趕緊跑開了。

“有病,不是要打水嗎,怎麼又跑了?”

兩人又躲在飲水機後,看向大門外正在找電動車的陸昊。王望冷著臉沉聲道:“你準備好了嗎?”

馬平冷笑一聲:“已經放在他衣服裡了,我用能力隱藏的非常完美,絕對發現不了。”

“等他到了什麼野外暗巷,我們就,哈哈哈哈。”王望在脖子上用手比劃了一下,接著狂笑起來。

馬平也用手在脖子上來回比劃,咯咯地大笑。

大廳裡其他的警察也都不是聾子,聽到兩人怪異的笑聲,也只是無奈地嘆氣搖頭,向其他不明所以的市民解釋後繼續自己的工作。

三十分鐘後,黑卡特酒館。

已經到了黃昏時分,陸昊把電動停到,沒有到門口,剛上臺階就能聽到裡面動次打次的音樂聲。不過裡面的音樂並不是年輕人們蹦迪時的搖滾DJ曲,而是一些廣場舞上常用的曲子。黑卡特酒館的主要針對客戶,正是一個兩條街外的養老院裡的老人們。

果然一進門就能看到一個大螢幕上正在播放著DJ嗨曲的mv,十幾個老頭老太在一塊專門開闢出來的空地上跟著領舞扭動身體,在吧檯和座位上喝酒的客人並不多。

“阿昊,回來了。聽說你這單不順利,來一杯?”說話的是吧檯後正在調酒的酒保。光頭,戴著一副墨鏡,黝黑的面板,高大的身材,還有一身快把襯衫馬甲撐爆的腱子肉,讓人不太敢離他太近,怕釦子嘣臉。說是酒保,看著倒更像是酒吧保安。

陸昊把頭盔往吧檯上一放,點點頭,坐在吧檯前,問道:“奧德,五叔已經在上面等著了嗎?”

奧德從搖酒壺中給陸昊倒了一杯,推到陸昊面前:“是,和老闆在一個包間。再優秀的傭兵也會有任務失敗的時候,更別說你這個新手了,路還長,跟老闆說話客氣著點。”

“好。”陸昊接過這杯看著棕紅色的酒,一飲而盡,被苦的五官就有些扭曲了。

“呀,開錯酒了,那是郭老熬好在這兒存的藥。”奧德一拍腦袋,不好意思地笑道。

“原來在酒吧可以存藥的嗎?”陸昊抹了抹嘴,從圓椅上站起身,“不聊了,奧德,我先上去了。”

奧德點點頭,把陸昊的頭盔往吧檯下一放,有一個格子看來就是專門留出來的的。

酒吧的面積並不算很大,除了一層給老頭老太太們留出了一片跳廣場舞的區域,上面的二層和三層基本上也沒有什麼人會去,顯得有點冷清,但卻相對更安靜,也很適合在包間裡談一些生意或是其他事宜。

陸昊上了三層,只見在走廊盡頭,門牌上寫著“花開富貴”的包間前守著一個西裝壯漢。

西裝壯漢見陸昊上來了,也不打招呼,直接一個側身,把人讓開了,自然是認識陸昊的。

陸昊也不客氣,直接推門走了進去。

“左邊,第一張!”

“爺爺,別聽她的,選右邊,第三張。”

包間的擺設風格有些像是一個茶室,比較素雅,四面牆上則畫著不同的萬花圖和,進門一瞬間滿眼的紅紅綠綠,讓人難免覺得眼花繚亂。

茶臺內的蒲團上坐著一個看起來六十歲上下的男性,頭禿體胖,兩隻眼眯成兩條縫,下巴無須,上唇的鬍子也和他的頭頂一樣稀疏,只有寥寥數根的長鬍須,看著很是和藹,一身中老年男性常穿的黑色常服。

這位自然就是黑卡特的老闆,貓叔,也是給陸昊聯絡分配任務的中間人,他的左右依偎著兩名少女,青春靚麗,眨巴著眼好奇地看向陸昊。

“來了,坐。等我和你五叔把這把王八抽完。”貓叔也不抬頭看陸昊,似乎很專注地面前這個男人手中的牌,再觀察他的表情和反應。

貓叔的對面還坐著一個人,瘦高身材,頭髮亂糟糟的,滿臉鬍鬚,一件寬大的藍西裝到處是崩開的線頭,看著實在是有些邋遢落魄,是陸昊的擔保人,餘五。

那張鬼牌就在餘五手裡牌的第二張,每次貓叔的手停第一和第三張牌上,餘五就會驚恐地冒汗,這麼明顯很難不看出這兩張不是鬼。

可是貓叔微微一笑,兩道細縫一樣的眼中射出一絲略帶有侵略性的目光,兩根粗短的手指一夾,把那張鬼牌夾到自己手中。

餘五當即鬆了一口氣,貓叔手裡只有兩張牌了,還沒有洗牌就讓他去選,哪張是鬼牌也太明顯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向貓叔哈了下腰,便要去拿貓叔手中的另一張牌。

貓叔沒有任何不悅的樣子,反而是貓叔身旁的兩個少女臉繃住了,眼神裡瞬間無光,直勾勾地瞪向餘五,看得餘五直冒冷汗。

餘五嚥了下口水,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顫抖著從貓叔手裡抽出了那張鬼牌。

貓叔笑著哼了一聲,從餘五手中隨便抽出一張,和自己手中的牌組成一對,往茶臺上一扔,這局是他贏了。

兩名少女頓時一改剛才的嚇人表情,馬上高興地跳了起來,然後兩眼放光,從燒水的茶壺下方取出一塊被燒的通紅的烙鐵,烙鐵上圖案是一隻烏龜。

貓叔左手邊的短髮少女動作極快,根本看不清她是什麼時候把烙鐵拿在了手上,接著衝著餘五的臉便戳了過去。

陸昊右手一震,袖口暗袋中的飛鏢滑入手中,手腕向前一抖,飛鏢直勾勾向貓叔面門射去。

那短髮少女頓時一驚,手中烙鐵改變方向擋在貓叔面前,鐺啷一聲,飛鏢被彈開釘進了天花板上。

短髮少女惡狠狠地咬緊牙關,另一名年紀稍大的些側劉海馬尾少女怒眉微挑,一把金色鋼針出現在了右手,起身躍躍欲試。

貓叔倒是波瀾不驚,唉了兩聲,把兩個少女拉下來坐好,幫兩人摸撫後背順氣。

“阿昊,不是讓你坐嗎?怎麼還站著呢?”貓叔端起茶壺,倒了三杯茶。

“坐著不好發力,就跟她倆一樣,會慢一步。”陸昊淡淡地說道。

“你!”兩名少女再次想起身動手,但又被貓叔抬手攔下。

“好,你啊,阿五頭一次帶你來的時候,你就是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一點面子也不給,也就是你貓叔我不怎麼在乎”貓叔做了個請的手勢,兩眼似乎睜開了露出兩顆黝黑的瞳仁,釋放出一股若有若無的威壓,“來,喝茶,我們來聊聊,這次的任務,到底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