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分鐘後,李泊遠端來一杯熱拿鐵和一杯水,咖啡推到佟苒面前,水歸自已。

他垂眸看了下腕錶,然後用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對佟苒說:“我十點半要去開會,現在還剩四十五分鐘,佟小姐要是有什麼想問的可以儘管問。”

佟苒抿了抿唇,她已經從最開始的震驚恍惚中振作起精神,此時確實有一肚子的話想要問他。

“李先生,資料上說你生於F國,學在M國,這是真的嗎?”

要是他真如資料上所寫,一直生活在國外,近幾年才回國,那他就不可能是她的阿彥。

她承認,心中還抱了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

李泊遠不由得皺眉,想不到對面這個女人竟如此直接。

外表看似清純,實則拜金,和那些想要在相親市場上釣留學海歸男的女孩沒什麼兩樣。

“是。”

他語帶戲謔,冷笑著反問:“接下來,你是不是要問我有無房產,有幾部車,多少存款?”

“什麼?”

佟苒腦子有點沒轉過來。

“難道不是嗎?”

李泊遠雙臂交叉抱於胸前,好整以暇的看著她。

“雖然我經驗不多,但每一次相親到最後,都是走向商業交易。”

“只不過她們比你聰明,會繞一大圈再奔向主題,像你這麼開門見山的,我是第一次見。”

佟苒深吸一口氣,她現在可以確定眼前這人不是陸彥昭了。

記憶中的他雖然高冷寡言,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但謙遜有禮,不會咄咄逼人地隨便judge別人。

眼神也沒有這般犀利傲慢。

她真是瘋了,才會僅憑外貌,臆想他們是同一個人。

“李先生,如果你要這樣想,我也沒有辦法,像你這樣無禮又自大的人,我也是第一次見。”

“既然我們對對方都沒有好感,就沒必要浪費時間了,告辭。”

她的面板剔透如玉,因染了薄怒而透出微紅,在冬日陽光的映照下,如曇花的花瓣,美麗而脆弱,彷彿輕輕一碰就會碎。

而那雙瀲灩水色的眸子此刻卻好像有兩簇火在燒,透著憤怒、失望,還有說不出的哀傷……

李泊遠愣了一瞬,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人用這樣的眼神看過他。

佟苒站起身就要離開,卻被男人叫住了。

“等等。”

他倏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表情是難得的認真。

“佟小姐,你要不要和我把這場遊玩下去?”

佟苒眉梢一擰,“什麼遊戲?”

“結婚。”

李泊遠眸光微閃,漠然的語氣就如同在聊吃飯睡覺這種無關痛癢的事。

“相親便是這場遊戲的開始。”

佟苒腦中一片空白,老天這是為了補償她永失摯愛,所以才安排一個和陸彥昭長相酷似的人闖入自已的生活?

見她臉上又跑出那種迷惘困惑、像要把自已看穿的表情,李泊遠立刻補充道:“我工作很忙,不想把時間再浪費在相親這種無聊的事情上,也不想把精力過多投入在男女情愛裡,畢竟談戀愛太令人費神。”

“你個人簡介上說期待的婚姻模樣是相敬如賓,我覺得在這一點上我們非常契合。”

單身貴族的日子自在又逍遙,如果不是爺爺突然病重,他不會這麼著急要結婚。

老人家最大的心願,就是看到唯一的孫子成立自已的小家庭。

他希望爺爺高興,身體能快點好起來,因而需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一個合適的結婚物件。

至於為什麼是面前這個女人,大概是她那不屑的眼神激起了他該死的勝負欲?

又或者是她臉上隱忍剋制卻仍然不經意流露出的悲傷,他很好奇,為什麼有人見到自已會難過成那樣?

另外,他不得不承認,姑娘長得不錯,正是自已喜歡的那一款。

端坐在熹微晨光裡,像一朵含苞待放的鬱金香,秀雅溫潤,只看一眼就動了想要帶回家的念頭。

男人的話一字不落地砸進佟苒的心坎上。

她想了一會兒,終於賭氣似的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

“樂意奉陪。”

她知道這樣很荒唐,可如果一定要找個人搭夥過日子,為什麼不找個讓她賞心悅目的?

至少,下次她再懷念陸彥昭時,不用獨自對著照片出神,看著這張臉也能聊以慰藉。

李泊遠如釋重負地嘆了口氣,像是終於完成某項艱鉅任務一樣。

“明天上午,我在民政局門口等你,記得帶上戶口本過來。”

說著他又拿起手機,看向佟苒飛快道:“我們加個微信,方便聯絡,如果你反悔了,也可以及時告訴我。”

佟苒從善如流地掏出手機,與他互加了微信。

剛透過好友驗證請求,便收到了一筆來自對方的兩百元轉賬。

佟苒不解,“這是什麼意思?”

“打車費。”

李泊遠一把抓過座椅上的外套,語氣有些急:“我要趕回公司開會,沒辦法送你回家。”

佟苒不由失笑,他這是把自已當成他的下屬了?

還給報銷路費?

她是第一次相親,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也會這樣。

“那你快去吧,我想在這附近逛一逛。”

“好,你到家之後,給我發條資訊報個平安。”李泊遠臨走前還不忘交代一句。

雖然知道他是好意,但這吩咐人的平直語氣讓佟苒莫名想到了她的老闆。

她似乎窺見了這樣一個帥氣多金的男人年到三十卻還流通在外的原因。

獨自在咖啡館坐了半小時後,佟苒走出金融廣場。

她並不著急回去,現在街道上逐漸熱鬧起來,混跡在嘈雜的人群中,能避免胡思亂想。

頭頂那方天空,不知什麼時候,灰雲已散,藍得如水洗過似的晴朗。

沿著漂亮的櫥窗漫無目的地前行,無意間看到一家生意好到出奇的理髮店,“狂想造型”。

她一頭黑直的長髮已經及腰,現在天氣越來越冷,每次洗完頭都要花好長時間才能吹乾,還是剪短方便。

佟苒推門進去,在休息區等了兩小時才輪到她。

“美女想剪成什麼樣的?”託尼老師問。

“短點就行。”

“哦,那我自由發揮了。小姐姐失戀了嗎?看著興致不高的樣子。”

佟苒:“……”

她好像不是普遍概念中的失戀,但那個人的離開卻是比分手更令人難過的失戀。

託尼老師把她的沉默當成了預設,開啟話癆模式。

“女生們在失戀之後都喜歡剪頭髮,所謂斬斷三千煩惱絲,就彷彿這是一個告別儀式,昭告天下,我要從頭開始啦。”

“但其實呢,真正的放下,從來都是悄無聲息的。”

“你這麼漂亮,還愁找不到男朋友?聽哥一句勸,忘記渣男,你的福氣還在後頭!”

佟苒笑笑,不置可否,心裡卻在暗自比較,愛推銷和愛嘮嗑的託尼,哪一種更讓人抓狂?

銀色剪刀在空中一頓猛如虎的華麗操作之後,佟苒瞪大眼睛看著鏡子裡的人。

蓬鬆輕盈的空氣劉海,髮尾稍低於下巴剛好兜住臉蛋,露出瑩白如玉的天鵝頸,顯得清爽又稚氣,看上去像高中生。

“時下最流行的初戀頭,美女滿意不?”

小哥左手吹風,右手剪刀,樂呵呵的欣賞著自已的作品。

“滿意。”佟苒點點頭。

剪掉的頭髮就像潑出去的水,不滿意也沒法接回去。

託尼老師越看越喜歡,大手一揮,十分豪氣地說:“你的頭五折,能不能合張影,好讓我宣傳一波?”

佟苒一噎。

她明白對方的意思,就是這話聽著瘮得慌。

不過,她也沒有糾正別人語病的愛好,只莞爾一笑,“好!”

從理髮店出來後,佟苒繼續漫無目的地踱步在人群擁擠的街道。

走了許久,直到看到熟悉的莊嚴校門,她才發現自已竟然走到Q大來了。

自從大學畢業後,她就再也沒有回來看看過。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這裡承載了太多她和他的回憶,那些被她埋藏心底不敢觸碰的過去。

佟苒深吸一口氣,走了進去。

看著那熟悉的林蔭道、古樸典雅的教學樓、還有嬉笑著從她身邊走過的學生,死去的記憶鮮明地復活了。

這些年,她一直把自已的情緒掩飾得很好,只會在獨自一人的時候偷偷思念陸彥昭。

人前,她積極向上樂觀開朗,只有她自已知道,她是一個“空心人”。

佟苒在湖邊的長凳上坐下,看著隨風搖曳盤旋的落葉自言自語。

“阿彥,你還好嗎?”

“我很好。”

“我一直祈禱能再看到你。就在今天,我遇到了一個和你長得很像的人。”

“他叫李泊遠。”

“一開始我傻傻地把他當成了你,後來才發現,你們是不一樣的。”

“明天,我就要和他領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