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曦趴在桌上,回想著早晨祖母告訴自已的殘酷事實,陽光灑在身上鋪在桌上,程曦還是忍不住感到心寒。

孃親是外祖母的親生女兒,卻仍被自已的親孃告知了自已無法生育的事實,提醒她還要給心愛的夫君納妾。

祖母身為婆母尚且沒有對孃親說些什麼,可外祖母卻先發制人,不顧女兒剛出月子沒多久,便將殘忍的事實在她眼前捅破。

程曦嘆了口氣,小小的人兒彷彿有無盡的憂愁。

夫子見她無精打采的模樣,溫聲問是否需要提前下學回去休息。程曦想了想,直接向夫子告了三天的假,讓吉祥替自已提著書箱,一路回了海棠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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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正打算去澹泊齋,問程曦中午是在自已院子裡用飯還是去松暉堂陪祖母一起。

澹泊齋是爹爹專門給程曦闢出來緊挨著書房的一處小院子,用來給她讀書上課,又大手一揮題了字,以激勵程曦好好讀書。

帶著吉祥如意走到松暉堂時,劉嬤嬤正在指揮丫鬟們佈菜,見程曦來了便招呼她:“小姐安好,今日下學似乎早了些,午膳還未擺好呢,小姐且先進內室陪老夫人說會兒話罷。”

程曦上前去抱住劉嬤嬤的腰,向她撒嬌:“嬤嬤到了松暉堂竟是不願意回海棠苑了,叫我好生想嬤嬤,莫不是祖母比我更討人喜歡些,嬤嬤才樂不思蜀?”

祖母聽見劉嬤嬤同程曦問好,便起身讓素衣扶著走出了內室,聞言笑罵:“你個促狹的妮子,竟敢編排起祖母來了,今日便讓劉嬤嬤回海棠苑好好管教管教你!”

程曦向祖母福身問安,假意害怕往祖母懷裡鑽,“嗨呀,若是祖母捨不得的話便讓劉嬤嬤留在松暉堂嘛,將素衣姐姐撥到海棠苑,我也是高興的。”

說完,朝素衣眨眨眼,引得素衣低頭露出淺笑。

祖母輕拍程曦的後背,讓她去坐下準備用膳,“你們幾個丫頭平日裡吵鬧便罷了,莫要將素衣也帶成跳脫的性子,那整個府上可都再找不出一處安靜的院落了。”

程曦先服侍著祖母在桌邊坐下,自已則站在一邊,摳了摳手,又撓撓頭,“祖母,我今日想去同孃親一起用膳。”

老夫人卻沒多少驚訝,彷彿早就料到一般,指了指桌上擺在一旁還未開啟的食盒,“讓素衣送你過去罷,你若是陪著,你孃親也許胃口能好一點。”

程曦兩眼亮晶晶的看著祖母,拍了個過分明顯的馬屁,“祖母真是料事如神!”還未等祖母再度開口便福了福,一溜煙跑了出去。

身後的吉祥如意兩個丫鬟猶豫了一下,也行了個禮,快步退至門口,邁出松暉堂的正門便也一路小跑起來。素衣提著食盒跟在後面,她身量長,走快些便能追上幾個小孩。

劉嬤嬤給老夫人夾了一筷子時蔬小炒,見老夫人望著她們離去的背影,開口勸道:“若是小姐能解開少爺和少夫人的心結,也算是了了老夫人的一樁心事了。”

祖母嘆了口氣,神色莫辨,“是啊,可芸娘那孩子......只怕是太聽她母親的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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瑾蘭苑作為主院,卻是整個國公府最安靜的院落,連明月居和澹泊齋都能偶爾聽到程曦的朗朗讀書聲,更別提松暉堂和海棠苑更是時時刻刻充滿著歡聲笑語。

只有瑾蘭苑,哪怕住著國公府第二尊貴的女主人,也是整日裡靜悄悄的,彷彿有一點動靜便會打擾到主人的休息。

程曦的到來好似陰雨天的一束陽光,劈開了沉悶的空氣和陰鬱的氛圍。她提著裙襬噠噠噠跑上了臺階,推開門便看到孃親正坐在桌前,面前的飯菜早就失去了熱騰騰的蒸汽,看起來未被人動過一般。

看到程曦推門進來時文心芸還愣了一下,又急忙起身招呼巧蘭去熱熱飯菜。

拉著程曦的手在自已身邊坐下,確認程曦的小手是溫暖乾燥的,文心芸這才開口問道:“怎麼這個時間過來了,陪祖母用過飯了嗎?是不是又是跑來的,出汗沒有?要是出汗了就說,孃親這也給你備了乾淨衣物,隨時都能換上的。”

感受到孃親話語中濃濃的關切,程曦鼻頭有些微酸,耐心回答孃親的每個問題:“還沒吃呢,我和祖母說過了今日來和孃親一起用午膳。我是跑來的,但是跑跑停停也沒有出汗呢!”

“好好好,那便和孃親一起吃一點。”文心芸有些激動。

巧蘭趕緊將桌上已經放冷了的菜撤下去,李嬤嬤接過素衣手上的食盒,見食盒裡都是少夫人和小姐愛吃的菜色,心下感激老夫人對自家少夫人的關愛,抬頭對素衣笑了笑。

母女倆其樂融融地一起吃了頓午飯,身旁的李嬤嬤和巧蘭卻比主子還要開心。

這幾年少夫人都沒什麼胃口,每天就只隨便對付幾口便過去了,只希望小姐若是能每日都來陪少夫人用膳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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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過午膳,程曦便要拉著孃親進內室說話,還打發吉祥如意帶著李嬤嬤巧蘭也先下去歇著,不用她們伺候。

如意看見小姐衝自已使了個眼色,點點頭便挽著巧蘭出去了,吉祥見狀也有樣學樣和李嬤嬤親熱地邊說著話邊攙著她到外邊候著。

素衣發現了這主僕三人的眼神官司,不免覺得有趣,向少夫人問過安後先行回了松暉堂,說晚膳的時候再來接小姐。

程曦本想拒絕,卻又不知想到了什麼,點點頭讓素衣記得晚膳前來接自已回去,文心芸聞言心下不免有些失落。

程曦拉著孃親上榻,又倒了杯茶塞到她手裡,親熱地坐在孃親身邊,文心芸被她這一連串動作弄得摸不著頭腦,只暈乎乎地任女兒擺佈。

只見程曦像個小大人似的,煞有其事地端坐著,給自已也倒了杯茶,清清嗓子,這才開口道:“孃親,我有話要同你說。”

文心芸只覺得女兒可愛極了,也隨著她正經起來,“好,你要說什麼,孃親聽著。”

程曦看了一眼面前任由自已胡鬧的孃親,近幾年的壓抑生活在孃親秀美的臉上留下了時間的痕跡,長年累月的少食更是讓她瘦得似乎風一吹就要隨風而去了。

憋回眼中的淚意,程曦故作嚴肅,“晚夏的事情我都已經知道了,孃親,你能告訴我你是怎麼想的嗎?”

文心芸大驚失色,捂住胸口,一把捏住程曦的胳膊,“曦兒!你是如何知曉的!”

又站起身,看了看緊閉的房門,望著程曦低聲說道,“曦兒,這是大人之間的事,你莫要......”

話音未落,卻被程曦打斷,“孃親,我不是小孩子了。”

文心芸怔怔地看著程曦反握住自已的手,原來只能虛虛握住自已一根小拇指的小手,現在都能同自已交握了,乾燥的手帶來溫暖的觸感,一直湧入她的心底。

“孃親,你能告訴我,你是怎麼想的嗎?”程曦定定地看著她,那雙美麗溫柔的眼睛,曾經是那樣慈愛地注視著自已,此刻卻已失去了往日的神采,昭示著主人的失神。

手心被程曦輕輕捏了捏,文心芸回神,卻不知如何回答女兒的問題。

是了,她是怎麼想的呢?文心芸自已也不知道,又或者說,她怎麼想的,重要嗎?

一直以來她被母親教導的,是看夫君怎麼想的,婆母怎麼想的,作為媳婦,哪能有自已的想法呢?

文心芸定了定神,剛要開口回答程曦的問題,卻被程曦看穿了她眼神中的躲閃。程曦將孃親的手放在她自已的胸口,“孃親,你不要管其他人,祖母的、外祖母的、爹爹的,還有其他所有人的想法都不重要,我只想知道孃親是怎麼想的。”

文心芸只覺得女兒的眼神太過熾熱,她偏頭避開程曦的視線,低聲說道:“曦兒,你不懂。孃親已經過了能無所顧忌的年紀了。”

“你既然說自已長大了,那孃親也和你說得更直白些。我現在是國公府的少夫人,府中上下都是先聽你祖父祖母的,然後便是你父親的,我一個做媳婦的,自然要唯公婆丈夫馬首是瞻。”

“曦兒,我怎麼想的並不重要,我只希望…你能無憂無慮地長大成人,等你到年紀嫁人了,便能明白孃親今日說的了。”文心芸低著頭,看不清表情,卻對程曦語重心長道。

程曦搖搖頭,固執地問道:“孃親,你還是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那我換個問法。”

她頓了頓,似乎也不確定這樣說到底好不好,“孃親,當你知道……只能有我這一個女兒的時候,可曾後悔過?”

說完,也低下頭,不敢和孃親對視。

文心芸用雙手托起程曦的小臉,看著她的眼睛,帶著憐惜卻又無比認真,“曦兒,你來到這個世上就是上天給孃親最好的禮物。”

“你不知道,當我第一次看到你躺在我身邊時,我只想把世界上最好的東西都給你。我可以一整天什麼事都不做,就盯著你睡覺時的模樣。”

“你第一次衝我笑的時候,我就在想,原來這就是我的孩子,是我在這個世上最親的人。將你帶到這個世上,是我做過最正確的事,又談何後悔呢?”

“若真要說後悔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我平白錯過了這麼些年,沒有親眼看著你長大。可我也沒有怨言,是我自已照顧不好你……”

眼淚順著程曦的臉頰滴到文心芸的手上,似乎要將她燙傷,可她絲毫沒有感覺一般。

程曦也渾然不知眼淚早已止不住了,自顧自繼續問道:“那孃親…你聽到晚夏說,外祖母讓你給爹爹納妾的時候,心中究竟願不願意呢?”

文心芸替程曦擦了擦眼淚,卻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提醒她道:“快到晚膳的時辰了,快回去松暉堂罷,莫讓祖母等你。”

程曦還要說些什麼,文心芸已揚聲喚來李嬤嬤,讓她送程曦回去,自已則轉身回了內室,竟是一眼都不敢再看程曦欲言又止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