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交心

想到平日裡溫文爾雅的爹爹方才耳朵通紅，說起孃親時語氣裡掩飾不住的愛意，程曦在床上滾了滾，大家總說喜歡會從眼睛裡跑出來原來是真的。

又忍不住悶在被子裡嗤嗤偷笑，沒想到爹爹還是個純愛戰神，孃親用不準進門來威脅他納妾都寧死不屈。

從爹爹的視角完善了這個故事之後，孃親心裡的癥結原因已經被程曦摸清了，無非就是沒能給夫家留後的愧疚在作祟。

哪怕出嫁前也是豪爽潑辣的性子，哪怕婆婆和夫君都不在意子嗣，哪怕其實根本就不願與他人分享自已的丈夫，孃親還是將自已困在名為婦道的繭裡，任由那些所謂的三綱五常蠶食著內心。

那麼，唯一能將孃親從這潭名為自責的泥沼中拉出來的辦法，只有打破她現在的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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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如意從睡夢中喚醒時，程曦還有些迷茫，昨晚想事情到深夜，愣是臨近早晨了才睡著。

看了看水銀鏡中憔悴的臉，雖然是正值膠原蛋白滿滿的年紀，但幾乎熬了個通宵也讓程曦掛上兩個大大的黑眼圈。

吉祥在妝奩裡翻翻找找，低聲嘟囔著：“上上次小姐和永樂郡主在玲瓏閣鬥富時買的那盒子妝粉放哪裡去了呢？”

程曦汗顏，“什麼鬥富？小姐我那是被永樂挑釁了，怎麼能忍？我不過是看她年紀小便配合一次她的激將法罷了，你且看下次的，我肯定把場子找回來。”

吉祥撇撇嘴，不戳穿自家小姐，要說起小姐和永樂郡主之間的樑子，那得追溯到年初的時候了。

當時老夫人帶著小姐去赴慶安長公主的千秋宴，席上永樂郡主先是當場題了一首詩為自已母親祝壽，又慫恿小姐也表演個節目。

小姐平日裡也就只有讀書寫字拿得出手（程曦：?），又怕撞了心意會尷尬，便趕鴨子上架跳了一曲名為廣播體操的舞蹈，雖不知是師從何人，也算是靠新奇出彩。

慶安長公主還誇小姐這舞雖沒有驚鴻舞那般身姿優美，但細細看下來卻是動作協調，似乎是有點強身健體的功效。

這可讓注重養生的長公主甚是歡喜，不僅留老夫人和小姐用了晚膳，還拉著小姐學習起這廣播體操舞來。

後來小姐磨了好久才從劉嬤嬤那打聽到，原來此番被永樂郡主刁難竟是一件裙子惹的禍。

繡雲閣當月月初掛出了一件緞地繡花百蝶裙，宣稱是數百位江南的頂尖繡娘齊心製成的最新款式，整個京城只此一件。

這個噱頭引得一眾貴女競價購買，最終是被一個豪擲千金卻不願透露主家的的陌生小丫鬟拍下了。

可繡雲閣的東家本就是江南文氏，新裙子剛製成便給小姐先送來了一件，永樂郡主趕到繡雲閣時沒買到這個“只此一件”，又在母親的壽宴上看見了身著此裙的小姐，這才想暗戳戳使個絆子讓小姐出醜。

扯遠了，總之至此以後永樂郡主便同小姐不對付起來，兩人每次在街上碰見都要互掐一頓，還專挑那些所謂的孤品買來刺激對方。

不過每次這些掌櫃的似乎都能碰巧找到另一件庫存…按如意的話說，小姐和永樂郡主的戰爭，唯一的贏家，永遠只有那些店家。

程曦看著吉祥扒拉出來的這份花了一百二十兩銀子買的“美容養顏嫩膚玉肌茉莉玫瑰香粉”，覺得自已和前世那些買太空枕懸浮床的老頭老太太好像也沒什麼區別。

阻止了吉祥往自已臉上撲粉的動作，程曦覺得這個狀態真是特別好，好到一定能讓孃親心疼得很，於是就這麼頂著碩大的熊貓眼去了松暉堂。

祖母看見這副模樣的孫女嚇了一跳，還以為是昨夜父女倆功課考校得太晚沒睡好，逮著爹爹就是一頓臭罵，“曦兒才多大？你要讓她考狀元啊！看把孩子熬成什麼樣了！你小時候我這般逼你了嗎？啊？”

爹爹有苦難言，看著女兒不好意思但愛莫能助的手勢，將自已縮成了鵪鶉，草草用完早食便去上衙了。

程曦想到自已等會打算去孃親面前賣慘的說辭，默默喝著牛乳粥，在心裡向爹爹道歉，“爹爹，對不起，我這都是為了你和孃親啊，你一定能理解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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瑾蘭苑裡是一如既往的安靜，程曦踏上熟悉的臺階，推了推孃親的房門，卻沒推開。門內傳來孃親略顯冷淡卻多少帶點刻意的聲音，“回去吧。”

“是我呀孃親！”程曦用力拍拍門，發現門是被從房內拴上了，自已根本不可能推得開。

“我知道是曦兒，快回去吧，孃親今日有些累了。”隔著門，孃親的聲音有些悶悶的。

“……好吧，那孃親你好好休息，我走啦。”聽見門外再次響起腳步聲，文心芸怎麼可能聽不出女兒的聲音裡明顯的失落，卻也別無他法，癱坐在椅子上沉默著。

女兒如今長大了，有了自已的主意，這當然是好事，只是……

文心芸抬手捂住臉，自已不僅未能給程家留後，還讓女兒插手了長輩之間的事，若是讓外人知道了，整個國公府都要被人指指點點，手背上的青筋彰顯著她此刻的痛苦與糾結。

“哎喲！”“小姐！”吉祥的驚呼彷彿一道驚雷打亂了文心芸的思緒，發生什麼了？莫不是曦兒出了什麼意外？

她來不及多想，也顧不上自已還未梳妝，就這麼匆忙開啟了門，趕緊檢視女兒的狀態。

門開啟的瞬間，程曦就閃身溜了進去，文心芸看著她矯健的身姿，意識到原來只是哄自已開門的小騙局，又還是鬆了口氣，只要人沒事就好。

程曦跳上太師椅同母親並排坐著，文心芸這才注意到女兒白皙的小臉上掛著兩個無比明顯的黑眼圈，急忙關心道：“曦兒昨夜沒睡好嗎，怎麼看著這般疲憊？”說罷，看向吉祥如意。

兩個小丫鬟還沒和小姐對好口供呢，此時也是二臉茫然。

“孃親，昨日爹爹檢查我的課業了，我答得不是很好…爹爹就罰我抄書，抄不完不準睡覺…”程曦忙轉移孃親的注意力，耷拉著肩膀，小臉一垮，像霜打的小白菜地裡黃。

文心芸見活蹦亂跳的女兒失了往日的神采，心下對夫君有些埋怨，卻又不好說什麼，只能輕聲安慰道：“曦兒昨日辛苦了，讓巧蘭去給你做一碟你愛吃的翠玉豆糕好不好？”便擺擺手，讓巧蘭下去準備。

又怕女兒因此番受罰會厭學，文心芸不由得語重心長起來，“曦兒，唸書本就是需要耐下性子的事，有的人樂在其中便不覺得苦累，有的人即使覺得枯燥咬著牙也要堅持。

孃親知道咱們曦兒是聰明的孩子，雖然女子不能科舉做官，但讀書明理也是必要的。”

程曦看著孃親嫻靜的臉，心裡有著說不出的酸澀，她多想告訴娘，誰說女子讀書就只能是為了知書明理、相夫教子，女子讀書也可以是為了科舉做官，女人的一生從不該被困於後宅的一方天地中。

不過程曦也知道，自已的這番言論放到現在是何等驚世駭俗，那是萬萬不能說出口的。

經歷過現代社會的她，直到現在才意識到，身處的這個時代是多麼壓抑，哪怕對旁人來說，現在已能勉強稱得上是盛世了。

“爹爹，對不起了，全都是為了讓孃親開啟內心啊！”程曦深吸一口氣，打算再加上一把火。

“孃親，爹爹會不會因為我課業不好就不喜歡我呀？”程•綠茶•曦眨巴眨巴眼睛，努力擠出一點淚水。

“他…怎麼會呢，”程曦合理懷疑孃親其實是想說“他敢？”，低下頭，看著十分委屈。

“你爹爹最喜歡的就是你了，你還在襁褓裡的時候，他每天下衙回家第一件事就是來看看你抱抱你。你是我和你爹爹盼了那麼久才來到我們身邊的孩子，不論你是什麼樣子，我們都是最疼愛你的。”文心芸摸摸女兒的小腦袋，回憶起之前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畫面，眼中浮起一層水霧。

“可是孃親，你不是要給爹爹納妾嗎？若是爹爹有了其他的孩子，會不會就不喜歡我了？”

文心芸猛然一震，看向女兒清澈的雙眼，是了，若是夫君同意納妾，有了其他孩子，對曦兒還會像現在這般嗎？

不對...自已怎麼能有這樣的想法，府中人丁興旺是好事啊。母親為父親納了四房妾室，又有了幾個弟弟後，誰不說文家的主母大氣，可…

程曦見孃親眼神飄忽，似乎有些許鬆動，繼續道，“孃親，為什麼其他人都說爹爹無後，難道我不是爹爹的孩子嗎？”

“我看誰敢說我國公府無後！”祖母略帶威嚴的聲音從門外傳來，由素衣攙扶著走進正房。

“我們曦兒知書達禮，能言善道，連夫子都說曦兒有大才，說什麼無後，真是笑話！我們國公府可不做那等不把孫女當人看的眼皮子淺的事！”

文心芸怔怔地盯著婆母，一言不發，連要起身請安都忘了，程曦站起來扶著祖母坐下，讓她繼續輸出：“芸娘，我知道你心裡的委屈和彆扭，你傷了身子的訊息，是我和仲明怕你難過才都瞞著你的，卻不想你母親是個心狠的，竟是直接同你說了。”

“子嗣是大事，可我們國公府一介武將哪講究那些繁文縟節？我們只知道，不能委屈了自家媳婦。不論我還是仲明，都將曦兒當心頭寶，不是因為家中只有這一個孩子，而是因為這個孩子是你和仲明的血脈。”

“芸娘，你母親告訴你要主動給夫君納妾，她必定也說過要你凡事都聽婆母、夫君的吧，可我和仲明都不同意納妾，你又為何執意如此呢？”

文心芸張嘴想反駁些什麼，卻又被婆母嚴肅的表情震懾到，還是隻低頭聽著。

程曦知道祖母此番是想將孃親一次性點醒，卻又不願給孃親太大壓力，多年來她的想法早已根深蒂固，不是旁人三言兩語就能說動的，還是得自已想明白最為穩妥。

想了想，程曦輕扯祖母的衣服下襬，搖了搖頭，示意今日已經差不多了。

祖母看著眼前乖巧懂事的孫女和近乎執拗的兒媳，深深嘆了口氣，程曦攙著祖母站起來，兩人準備一同回松暉堂。

又回頭看了一眼孃親，沒忍住還是留下一句話，似刀子一般狠狠扎進文心芸的心底。

“孃親，為什麼您不能接受我就是爹爹唯一的孩子呢？一定要為了旁人口中的婦容婦道，同長輩、丈夫、子女離心嗎？可若是這樣，不是又與這所謂婦道相背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