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笑容驟然僵在臉上,有些不可思議:“謝……謝淮?哪個謝淮?”

她的反應,令南枝不明所以地慌了一下。她忙拉著母親的手:“媽,你先別生氣,別為他一個外人生氣。這些年他一直在外面做生意,這次是來……負荊請罪,想要彌補當年的錯。”

母親臉色依然冷酷:“他什麼意思?”

看著母親的樣子,南枝覺得有些難受。其實謝淮能否得到父母的諒解,她明明無所謂。可母親的反應,又讓她心頭泛起熟悉的無力感和心痛。一如這八年來,每次談及謝淮時,父母狠厲決絕的態度,而她耐著性子開導,卻毫無作用,最後只能無言沉默。

她勉力道:“你先見見他,要是不滿意,我不跟他好。那三千萬我慢慢還他。”

說出這話時,她心頭微痛。母親心疼她,怎麼忍心讓她背上三千萬的債?

果然,母親的眼神明顯一痛,沒吭聲。過了一會兒,她忽然想到什麼,又問:“電視上提到的上海第一大企業、陳氏投資集團,跟他有關係?”

“嗯,是他的公司。”

母親臉色陰晴不定:“你說他要向我們負荊請罪?”南枝避而不答:“媽,他今天專門請咱們家吃飯,你可以看看再說。”

母親的臉色有些僵硬,看了她一眼,答道:“先看看。”

當母親跟著南枝坐上賓士時,好幾個鄰居好奇地打招呼,母親勉強笑道:“哎,是,跟枝枝出去吃飯。”

車子停在本縣最好的酒店樓下,服務生殷勤地開門。跟著保鏢,走在金碧輝煌得有些俗氣的過道里,隔幾步就有服務生九十度深鞠躬:“歡迎光臨。”

南枝一直注意著母親,看到她左右看看,神色有些侷促緊張,大概很少來這種應酬場所。這令南枝有些心疼。母親為了這個家辛苦了一輩子,而女兒始終在外求學、工作,又曾回報過母親什麼呢?

她伸手握住母親略顯冰涼的手,柔聲道:“媽,外面的菜沒你做的好吃。明天給我多做點。”

母親聞言,神色放鬆許多,笑道:“那是肯定的。外頭的味道,油放太多了,不精。”

保鏢為她們推開包間的門,桌邊那人幾乎立刻站了起來。沉黑的眸毫不掩飾地閃過驚喜,他的聲音溫潤如水:“阿姨好,請坐。”

南枝看到母親明顯一怔,約莫是謝淮今時的容顏氣度超乎了她的預期。母親略有些尷尬和冷淡地坐下。

一旁的侍者要添茶,謝淮微笑阻止,親手拿起茶壺為母女滿上。這才坐下笑道:“阿姨,您今天肯來,我很感激。不如先點菜吧?”

南枝見謝淮一口一個阿姨,態度是她從未見過的熱絡。連跟荀市長吃飯,他都沒這麼殷勤。這令南枝感覺有些複雜,感激地望著他。他看她一眼,眸色始終平靜含笑。

母親雖不經常應酬,但也不遲鈍。知女莫若母。這幾年南枝不說,但她知道女兒心裡一直念念不忘。現在將兩人神色看在眼裡,她心中暗歎一口氣,對謝淮道:“小謝,今天你請我們吃飯,我們老兩口來,是不想讓女兒為難,不代表就原諒你接受你。你們當年的確做錯了,錯得離譜!我跟老南就枝枝一個女兒,放哪兒都不比別人差。你當年差點毀了她的前程,哪個當父母的都不能同意!”

南枝心頭微酸。剛才踏進陌生的酒店,母親還有些緊張,但現在卻言辭鏗鏘有力。是因為極度維護女兒,才讓母親忘了膽怯吧?

她在桌下緊緊握住母親的手。謝淮的神色也很柔和:“阿姨,您說得對。南枝是我見過最好的女孩,她不該受一點委屈和傷害。過去是我年少不懂事,好在南枝一直很優秀,否則我追悔莫及。其實我也要感謝叔叔阿姨,如果不是你們當頭棒喝,這些年我也不會這麼拼命工作,現在能小有成就。希望叔叔阿姨給我一個機會,重新追求她。”

南枝從沒見過他對任何人這麼低聲下氣、殷勤懇切。他根本沒必要再算計她父母什麼,竟然真的只為化解她和父母的矛盾?

母親神色也舒展許多,不過還是淡淡道:“年輕人知道錯就好。等老南來再說。”

與父親的會面比想象中輕鬆許多。因為提前知道今晚要見的是謝淮,父親走進來時,臉還沉著。謝淮則沒有剛才對母親的熱絡,不卑不亢地為父親添茶,表現得穩重而真誠。

上了菜,南枝和母親話都不多,倒是父親和謝淮一問一答,談得甚是投機。父親問了問謝淮的生意,又問了在香港求學的情況。兩人還聊到了本縣的一些人際和企業,謝淮表現得極為熟悉,這倒令父親多看了他幾眼。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不同——心知肚明,卻半點不提。

末了,謝淮從一旁的櫃子上拿出兩個盒子,分別雙手遞給父親和母親,說是見面禮。給父親的是一套棋子,南枝對這個不太熟悉,只覺得棋子玉質通透清涼,觸手溫潤。父親看了幾眼,淡淡道:“你有心了。”

謝淮微笑道:“南枝說您喜歡這個,託人從北京買來的。聽說您是高手,改天跟您學習,您指導指導我。”

父親臉上這才有了笑意。

送給母親的是一套鑽石首飾,樣子簡潔大方。母親連連推辭說不合適,謝淮笑道:“枝枝選的款式,您樣貌年輕,戴這個正合適。”

南枝真沒想到他準備了這麼多,頓時呆呆的說不出話來。

飯吃到一半,父母臉上都有了舒心滿意的笑容,四人相處全無尷尬。南枝看著謝淮沉靜溫潤的側臉,只覺得自已在父母跟前,已經多年沒有這麼輕鬆過了。

快吃完的時候,包間的門忽然被敲響。保鏢走進來,朝謝淮點點頭。隨即,幾個中年人朗聲笑著闊步走進來。為首一人中等身材、眉目端正,看著約莫四十來歲。

他上前一步握住謝淮的手:“謝總!來了辰縣也不打個招呼,要不是經理告訴我你在這裡吃飯,差點錯過了。”

謝淮淡笑著跟他們一一握手:“家宴,不敢打擾諸位。”

父親又驚訝又高興,迎上去:“趙縣長!蘇縣長!真巧。”

一時之間,氣氛喧鬧起來。

那位趙縣長看過來,他的目光銳利無比,見謝淮提到“家宴”並且看到南枝,馬上有所領悟。他笑著和父親打了個招呼,話鋒一轉:“謝總家宴,我們就不打擾了。有空去那邊坐坐?”

謝淮客氣地道:“哪裡,我一會兒過去敬酒。下次趙縣長來上海,一定要讓謝某做東。”

一群人熱熱鬧鬧來了又走。母親看了一眼南枝,面露喜色。那眼神南枝再明白不過了——上次父親出事,只怕是人情冷暖。而今天看小縣城的官員跟謝淮交好,父母當然覺得揚眉吐氣,大感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