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北將軍府,正午的陽光最顯聒噪,潺潺的流水從靈壁石製成的假山頂部傾瀉下來,清麗的女聲伴著這流水聲傳來。

“我這個月被舅父禁足了,今天也只能陪著你們兩個讀書了。”

臧行冉想想還是有些惱怒,她是個閒不下來的人,那天巨人行刺之後,舅父從朝中回來就將自已禁足了,可是過兩日就是今年的三軍大武了,如今看來是去不成了。

鎮北將軍府雖因為劉勞之一案,當年劉勞之舉薦的諸多官員們都受到了牽連,但明宗皇帝對於劉道堅卻並沒有過多的處罰,這鎮北將軍府在建康城中也算是二流世家。

鎮北將軍府的書房中,陳設十分古樸,一張紅木製成的書案擺在正中間,右邊是架子上,一排排書整齊的列著。背後的壁上,一幅絹畫如瀑般垂了下來。

畫中岸邊的少年,含情脈脈的看著水中飄搖著衣帶的神女。

李裕一進這書房,就被這幅畫鉤了過去,他雖然不懂畫,但能感覺到這幅畫透露著的那股無奈。

“翩若驚鴻,宛若游龍。”元嗣喃喃。

“阿嗣,你也知道陳思王與甄妃的故事嗎?”臧行冉將嘴捂住,壓低聲音,看著李裕和元嗣,故弄玄虛道,“這可是魏國皇室的不傳之秘。

“魏武遺風,略有耳聞。”元嗣笑了笑,似乎每個皇室都有自已的人盡皆知的不傳之秘,他們北齊也有。

李裕有些不解,尷尬的摸著頭:“我沒聽說過,能告訴我嗎?”

八卦似乎是每一個女人的天性,說到這個話題,臧行冉眼中閃著光。

“簡而言之,就是陳思王喜歡上了文帝的皇后。”

李裕被姨母逼著上過幾年的私塾,自然是知道陳思王和文帝,但是不曾聽過這段秘辛:“他們不是兄弟嗎?”

昨日,李裕家中突然來了兩個官差,告知稱,他成了北齊皇子的書童,然後他就被帶過來了。

女孩的話打斷了李裕的浮想:“就是因為是兄弟才有趣,無情帝王與才高八斗的弟弟,這種話題永遠不會過時的。”

李裕轉頭,牆上的神女似乎隨時從牆中鑽出,昇仙飛去,只有畫中的少年似乎永遠不會走出。

神女和凡俗的少年本就應該是漸行漸遠,不會有交集。

元嗣有些驚訝:“這劉道堅將軍的書房中竟然有這種畫,我這兩日跟在劉道規將軍兩側,他可不像是有這種情趣的人。”

臧行冉腦中浮現出劉道堅那張古板的臉,伸出白皙修長的雙手在眼前揮了揮,努力將劉道堅的身影在眼前扇去。

她冷哼一聲,氣憤道:“他?懂什麼情趣,這偌大建康城的王公貴族們就沒有待見他的。都說他一根筋,只會繞著皇帝轉,不屑與之為伍。

前年,朝中的大臣們在會稽山的蘭亭集會,這建康城內有名有姓的大臣,文人雅士都去了,連那臭名昭著的大司農刁協都去了,獨獨就是不叫他。”

少女氣鼓鼓的喋喋不休,李裕在一旁看著,恍惚間他似乎也成了畫中的少年。

“這種畫他怎麼會欣賞得來,這是方規的書房,他的書房在北邊,不過這畫也不是方規掛上去的,聽方規說這間書房以前是外祖父的書房。”

臧行冉聽府中的王管家說過,外祖父常常在深夜,倒著一壺又一壺的茶,獨自看著這幅畫發呆。

“劉勞之將軍嗎?”

臧行冉驚奇的看著元嗣:“你還認識我外祖父啊?”

元嗣有些不知道怎麼解釋,畢竟當年被劉勞之打得倉惶南顧的就是他皇祖父:“在北齊,孩子啼哭不止的話,就會說;劉勞之來了。孩子就會停止啼哭。”

這話是經過元嗣的修飾的,《北齊書》上是這麼記載的;北人語,劉勞之,面如厲鬼,眼如蛇蠍,能止小兒啼。

臧行冉聽著元嗣的話,有些咋舌:“外祖父應該沒有這麼恐怖吧,我雖然沒有見過他,但是府中的下人都說外祖父待人溫和,完全不像舅父。”

一縷陽光從鏤空的窗外照了進來。臧行冉看著柔和的陽光。

“時候也不早了,你們兩個還是早點教學吧。”

聽到此話,元嗣拉開太師椅;“李裕,請坐。”

對於書童這個工作,李裕心中是極度排斥的,但是臧行冉對他說,一個月會有一兩的俸銀。

這對常年賣草鞋的李裕來說可是一筆鉅款!

沒有人會和錢過不去,李裕也不例外。

“李裕,讀過《五經》中的哪一本。”元嗣溫和的問道,

李裕救了他一命,元嗣並不打算將李裕當作書童,而是當作一個同窗看待,希望能多幫助一些這個少年。

李裕搖著頭:“都沒有看過?”

“《論語》呢?”

李裕還是搖著頭。

少年溫和的追問:“那你讀過什麼。”

“《啟蒙》”

元嗣愣了一下,這是他沒有聽說過的什麼儒學經典嗎?

臧行冉看著一臉不解的元嗣解釋:“這是魏國的私塾先生自已編的,將一些比較淺顯的語句彙整合書,每一個私塾先生編的都不一樣,都統一叫作《啟蒙》”

元嗣嘆了嘆氣;“那我們就重新從《五經》讀起吧。”

臧行冉聽到元嗣的話,走到一旁的書架旁給二人拿書。

魏衣冠南渡之後,長安,洛陽葬於大火之中,魏國貴胄們只顧著逃命,諸多的書籍也付之長安,洛陽的一炬當中。

許多書都是後人透過回憶重新撰寫的,彌足珍貴,在建康城中,辨別一個世家的大小最直接的辦法就是看它的藏書。

臧行冉目光掃視了許久,終於在書架的最高處找到了那本古樸的《五經註釋》,她努力的伸長手,可依舊夠不著。

這劉方規,怎麼把書放在這麼高的地方。

李裕看著反覆跳起的女孩,起身,伸手將書拿下來。

“是這本嗎?”李裕問道。

臧行冉被李裕的手臂蓋住,像極了一隻不安的兔子。

“是。”

不過李裕的眼神被書架上的另一本書吸引。

“《霸王傳》?”

臧行冉看了看;“多半是劉方規在說書的那裡,買來的野書。本小姐,行走街頭,這種書上的故事不知道看過多少,回頭我一個個講給你聽,你現在還是先看這《五經註釋》吧。”

李裕拿起書來走向書案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