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家和吳家雖然同為長沙老九門,但總的來說,解、吳兩家是完全不同的家族。

解家是個堪稱“楷模”的家族,它最大的特點,就是沒有特點。

這聽上去有點可笑,可吳歧覺得,這恰恰是解家最厲害的地方——所有事情,無論是人手、勢力、渠道、人脈,解家都不是九門裡最出眾的,可偏偏就是夠用。

夠用,其實是最難做到的。

就像一個學生,一門考試得60分,不難;可要是門門考試都得60分,就很恐怖了——他一定有相當可怕的控分技巧,也就是說,他得知道做完哪些題能得60分,並且他能保證自已做的題一定是正確的。

而這種中庸之道,用在家族經營上,是最穩的。不見得最賺錢,卻不會有什麼風波;誰也不會找他麻煩,誰也不找他幫忙。

而能在每件事都做到60分,或者說,只展現給別人60分的人,又怎會是才能平庸之輩?必定是智計卓絕,每件事都能事先做好對策的人——這也會在一定程度上,幫助他減少很多敵人。

解家主、解九爺,真乃非常人也。

吳歧心中暗暗感嘆,對奶奶這位孃家表哥愈發欣賞。而且不知為何,他對解九爺總有一種特別的親近感,就好像他們從前在哪見過,又或者是熟人?

可這種荒謬的念頭很快被他拋諸腦後了,且不說他是第一次拜訪解家,就算之前在哪兒見過解九爺,以解九爺的龍章鳳姿,他又怎麼會沒印象呢?

不想了不想了,就當解九爺和二叔一樣,是正統知識分子,能謀善斷,待他又很和氣,所以才叫他格外有好感吧。

他現在還得跟在奶奶身邊,各種見人呢,可不能太走神。

也不知解家親朋好友怎麼這麼多,爺爺奶奶、叔叔阿姨、伯父伯母,叫的他都快吐了。儘管在心裡已經罵起了MMP,面上還得笑嘻嘻地和人說甜話。

吳歧突然羨慕起待在房間不肯出來的吳斜。有時內向不合群也不是沒好處,尤其是家裡長輩開明,不勉強孩子一定要出來見人問安的時候。

這時,一個青年帶著一個孩子,朝吳歧和吳老太太走過來。

聽奶奶一介紹,這是解九爺的兒子解連環,和解連環剛過繼的兒子解語花。

吳歧看著這個比自已年齡稍大,長得挺好看,卻穿一條碎花洋裙,不知該稱呼為“花哥”還是“花姐”的女裝大佬,陷入了沉默。

解雨花倒挺喜歡這個第一次見,長得像個洋娃娃的“妹妹”,於是便主動搭話道:“妹妹好,我應該虛長你兩歲,你叫我小花姐姐就好。”

吳歧木著臉,整個人都麻了。

他還是第一次見一個男孩如此介紹自已:“……好的,小花姐。還有,我不是妹妹。”

不是妹妹?難道是弟弟?

小花笑了,他覺得這不可能。哪有長得這麼好看的“弟弟”,一定是“妹妹”女扮男裝,和他開玩笑呢。

“好的,妹妹。”小花道。

吳歧:“……”累了,毀滅吧。已經不想說話了。

他覺得自已和小花有溝通障礙。

小花不僅搞不清自已性別,還搞不清別人性別。他都說自已不是“妹妹”了,小花還叫他“妹妹”,可見是年紀大了,耳背。

難怪人家以後叫他“花爺”。

花爺,花爺爺。這不就是說他年紀大,腦袋不好使嗎?

日後註定在吳歧面前抬不起頭的解語花、解當家,還不知自已被心愛的小歧弟弟嫌棄吐槽了。他現在正拉著“妹妹”的手,帶他往孩子群裡扎。

解語花應該是這群孩子裡隱隱的領頭人,他帶吳歧過來,大家自然要給面子。不過吳歧本身長得好,嘴又甜,很快就和大家打成一片了。

這以後都是人脈,不搞好關係,等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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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開心心和小鬼頭們“玩”了兩天,第三天,小花要和解九爺去二月紅家裡拜年,同去的還有解連環。在小花的熱情邀請下,吳歧答應和他一起去。

好在吳歧和小花一樣,同為九門後代,拜訪二月紅也不算突兀。

二月紅是九門之中的第二門,是個唱戲的。年前在解九爺安排下,小花成了他的弟子,和他學唱花旦。

聽小花說,二爺不僅唱腔優美、身懷絕技,年輕時還是個美男子。

一番見禮問安後,二爺招呼九爺、解連環和兩個小輩喝茶、吃點心。

二爺第一次見吳歧,先問了問狗五爺和吳夫人好,才把話題扯到吳歧身上。他見吳歧長得好,會說話,往那一坐又規矩穩當,就不禁想起從前一位故人。

正巧與那故人關係極好的另一位,現在也在這兒坐著,二爺就講起了當年一樁往事。

是關於解九爺的。

吳歧正對解九爺好奇,便聽得很認真。

“話說解九爺好下棋,當年廣州有一個棋聖,被某軍官請到長沙鬥棋。這人能同時和八個人下棋,殺的幾個長沙棋手丟盔棄甲,於是只好最後再開一局,請九爺在幕後坐鎮……”

二月紅將故事娓娓道來,見兩個小孩兒聽得認真,便有心考教一番。於是他問:“你們可知,這棋局最後結果如何?”

“肯定是我爺爺贏了!”小花說。他知道自已爺爺很厲害。

二月紅含笑搖頭,“不,是那人贏了。”

小花一臉不敢置信。

“……不過,那人雖然贏了你爺爺,卻輸了其他七局。”二月紅又接著說。

小花這才恍然大悟:“贏一輸七,還是那人丟了面子。”

說完,小花看向解九爺,眼神帶著崇敬。

解九爺但笑不語。

“小花,你爺爺那盤棋下得可謂驚心動魄,每次眼見要輸了,卻又往往能扳回來。如此膠著數次,最後還是輸了。你知道這種棋局叫什麼嗎?”

“我知道,這是臣子棋。”小花說。

“就是以前那些棋藝很高,卻又不得不和一些比自已身份地位高者下棋的人,發明的棋。就比如古時候和皇帝下棋,必須得輸,卻又不能輸得太容易,得讓皇帝以為是靠實力贏的。”

二月紅點頭,“正是如此。所以你爺爺這一局下得非常巧,先用臣子棋引那人入局,讓那人對這盤棋的執棋人實力產生誤判後,再用其他棋路作為周旋。”

“這種一對多的棋局,本就不可能保證每一盤都是猛攻,必定有幾方是攻,有幾方是守,下棋人注意力不平均。”

“你爺爺就是利用這一點,每次眼看那人就要贏了,就用一個奇招把棋盤上的情況逆轉,讓那人一直處在想贏贏不了,想輸又不甘心的境地。如此一來,你爺爺就用這一盤棋,把那人其他幾路棋局全拖垮了。”

小花大悟,瞭然地點點頭,心裡對自家爺爺的敬佩又多了十成十。

按說這些話,並不應該由二月紅告訴小花,只是小花現在畢竟是他的徒弟,以後又註定要繼承解家,成為解家當家人。這些心計謀略如果能儘早瞭解,對小花來說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雖然心疼小花在別人和泥巴的年齡,就要接觸這些,可這就是成為繼承人的宿命——小花註定要犧牲很多。

“小歧,在想什麼?”

等二爺說完,一直在旁沒說話的解九爺突然開口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