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及青濟回話,就見一人著團雲紋的水雲緞,風光霽月地搖著摺扇踱至門外,人還未進來便笑著朗聲道,“左秉然,不是我說你,十八歲了,究竟什麼時候才能穩重些。”

左秉然見來人是幼時一同在晉陽城外上山摸魚的小哥哥,因著本就是太祖後人,康王又多年無子,才過繼到了康王孫構的名下,如今也成了大皇子。

他放下二郎腿,咧嘴一笑,“不是說派了人來嗎,怎麼大皇子還親自來了?”

“我派自已來的,不成嗎?”

說罷,孫申翩翩然走到他身旁坐下,抬手一晃摺扇啪地一聲合起,而後照著左秉然的腦袋就是一拍。

一旁站著的青濟看了,不由得噗嗤一笑,自已腦門上才捱了一下,這大皇子就給了自家爺一下。

“嘁,多大了還敲我,你就直說是不是想去香雲樓拉不下面子,拿我打幌子帶著你去?”他飛了青濟一眼,又摸了摸被打過的腦門。

這香雲樓是官辦的瓦子,教坊司裡有名頭的都去了王公貴族的宴席上獻藝,自然是要好吃好喝供起來的,沒什麼名頭的樂籍女子則是在此處演藝,總得說來比民間的勾欄瓦舍倒是清雅不少。

去了裡頭的也都是富貴人家的老爺公子,不過到底也是朝廷辦的,聽聽清曲什麼的可以,若是偶爾有那位高權重的,最多陪飲幾杯也就罷了。

不過私下裡與管事的嬤嬤塞幾個銅板,明面上再下張帖子,姑娘們也是可以帶出樓赴宴的,至於去府上赴宴還是旁的什麼就不得而知了。

只是眼看著那香雲樓裡多少女子被一頂粉紅綢幔的軟轎接走,便再也不回來了,一問才知,是被人納了做小妾去了。

“你別胡鬧,我有正事。”

左秉然卻是斜靠在椅背上,自腰間掏出一個金線繡了的小荷包,拿了一片含香草放入口中,自顧自嚼了起來,隨意掃了他一眼,“什麼事啊,香雲樓也不去了?”

見這模樣,孫申倒也不在意,道,“你爹的事。”

聞言,左秉然坐得直挺挺的,嘴裡的含香草也不嚼了,眼神少有的凌厲起來,“老頭子的事是有內情?”

說來這左府雖在晉陽,但左將軍卻是常年守在邊境,將軍夫人在左秉然十歲時大病一場撒手人寰,府裡就剩了左秉然一人。

左將軍怕他一人孤單,又尋了十五六個年齡差不多大的孤兒養在府裡,做了侍衛陪著。

只是左秉然自小便鬼主意多,腦子也是極好的,在學堂裡雖然氣的先生跳腳,但也真真的讀了十年書,家裡老爺子本就是武夫,給他留的老師功夫也是方圓百里有了名的,他的功夫自然也是不差。

所以他面上浪蕩,實則也算得上文武雙全,就連隨他一同長大的侍衛們個個也都是百裡挑一的好手,方才報信的青濟,便是其中之一。

“是了,近些日子我出入朝堂,聽他們提及南遷之時,父皇曾下令邯鄲開城放糧,不知為何遲遲未有動靜…”

左秉然鎖了眉頭,將口中的含香草啐在地上,恨恨地道,“我家老爺子的家書也說過情況不妙,恐要撤兵,只不過十日,還未撤至邯鄲,便戰死了。”

孫申微微點頭,“我心裡也覺得蹊蹺,私底下詢問過安大人,他也說是曾下令邯鄲府營救的,至於是不是因著戰事延誤了軍報,以至左將軍援兵未至,就不得而知了。”

“如此說來,怕是真有什麼內情。”

一旁的青濟按耐不住,急急說道,“爺,老爺待我們恩重如山,如今得了大皇子的訊息,必是要替老爺查清楚的啊。”

左秉然抬頭,見好友孫申也目光灼灼地看著自已,心頭一動。

起初母親去了的時候,對自家老爺子是十分怨懟的,隨著時日久些自已年齡也大了,慢慢地倒是能理解起父親的感情來。旁的不說,單說老爺子終身只有母親一個正妻,就已是超越了多少文朝的男子。

老爺子又常年領兵,父子倆久也見不著一面,見了面恨鐵不成鋼,追著他滿院子地打,也無非是想讓自已成材罷了。

細細想來,老爺子對他們母子二人也算是盡了心的,如今得知他死的不明不白,自然也不能不管。

思及此,左秉然抬眼看了看孫申,若是開口尋他的幫助,自然也是可以的,只是老爺子這事恐怕一時半會查不明白,也不好讓大皇子牽連進來。

“你可有什麼想法?”孫申見他半晌不語,耐不住先詢問了。

“皇城司。”

聞言,青濟與孫申二人皆是一驚,皇城司這衙門自然進得的,只是皇城司乃是聖上的爪牙,查的就是滿朝臣子的私密事,為辦成差事多行那陰險的法子,名聲自然是極差的。

“爺,不可啊,若是老爺知道了…”

“老頭子半年前都沒了,他如何得知。”左秉然看著乾淨平整的青石磚上方才自已氣惱之下啐出的含香片,倒是漫不經心踢了一腳。

孫申招了隨侍的內臣,讓收拾了地上的東西,也來勸他,“皇城司怕是不妥,你要想查,我幫你便是。”

“怎好勞動大皇子呢,我家老爺子的事,我自已來。”

“你我之間不用說那許多。”

左秉然卻是一拍桌子,有些陰沉地看著他,“你不說我得說啊,如今朝堂之事你當我整天吃酒玩樂就不清楚了嗎?你這個大皇子是養子,下面還有個嫡出的六歲幼弟,你摻和進來惹一身騷,讓我如何面對你。”

“我知你是為我操心,可是那皇城司卻不是什麼好衙門啊。”

青濟也在一旁點頭如搗蒜。

“若要查老爺子之事,定是要入仕的,除了皇城司還有哪個衙門肯要我?從文要等科舉,從武又要戍邊,我瞧著都不如皇城司來得直截了當,袍子一披在身上便能去查那些臣子去了。”

孫申摺扇一甩,輕扇了兩下復又合起,不疾不徐地道,“你說的倒也不無道理,只是如此一來對你名聲怕是不好啊。”

左秉然長腿一蹬,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有些散漫地道,“我左秉然哪有什麼名聲,若真是有,也不會被召來這裡養著啦。”

他這話倒是不假,因著他是個浪蕩公子,沒什麼威脅,孫構才開了恩召進臨安好吃好喝地供著。

“這…”

孫申還欲再說,被左秉然搭上肩頭一把拽起,桃花眼一眯,道,“就這麼定了,走,香雲樓聽曲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