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廂,任夕子不知在牢房裡渾渾噩噩地過了多久,只是睡了又醒,醒了又睡,起初她強忍著只喝些水,後來腹中實在飢餓難耐,才勉強用糙米糊填了肚子。

她還淺淺地寐著,被鐵鏈咣啷啷的聲響吵醒了,睜眼一瞧是獄卒正在開牢門。

“大哥,我是能出去了嗎?”

“嗯,府尊已經下了令,你去香雲樓。”

任夕子在臨安多年,香雲樓自是聽說過的,當即就明白自已是入了樂籍,以後就要做個供人玩樂的官伎了。

那獄卒說完,進來就要拉著她走,任夕子卻掙了一下,問道,“大哥,那我的家人…?”

她想問的是弟弟和父親,可是這天底下哪有牢裡的人問獄卒問題的事?

獄卒才要發難,又想起自已是收了銀子的,緩了緩神,耐著性子回她,“你父親充了軍,弟弟嘛也是入了胥吏的籍,還沒分配呢,你那母親,應是入了奴籍的。”

任夕子聽聞,福身做了個禮,道,“如此,妾身謝過大哥。”

他怔了一瞬,按理說也是在獄卒這個位子做了七八年了,也見過不少被打入賤籍的人哭天喊地,倒是第一次見如此平靜的女子,不由得高看了幾分。

“快走吧,誤了時辰我可是要受罰的。”

“好。”

任夕子隨著獄卒出了牢門,只覺外面光鮮刺目,被晃了眼睛,卻又捨不得閉上,辜負了這樣美好的陽光。

獄卒押著她去教坊司填了轉籍文書錄了名,又去香雲樓見了管事張嬤嬤了了差事便走了,她被嬤嬤引著去了後院的一間小屋。

張嬤嬤走後屋子裡靜悄悄的,任夕子才回過神來,手裡緊緊地捏著那張薄薄文書,心裡倒是湧出了許多情緒來。

她以後就是樂籍女子了,不能跟良民通婚,不能置辦產業,還要以色侍人,若是運氣好,攢些銀子待三十五歲時為自已脫了籍倒也是可以。只是如果運氣不好,怕不是就要在這香雲樓裡終老了。

她呆立了許久,才將轉籍文書仔細地對齊疊好,壓在床鋪最下面,長舒了口氣,才細細打量起這屋子。

張嬤嬤安排的屋子在雲香樓的後院,小小一間房擺了張單人床、一個衣櫃還有一個妝臺,妝臺裡還有些不同顏色的絹花。

她去院裡的浴房燒了兩大桶熱水,將自已一身的髒汙清洗乾淨,收拾妥當之後,才去樓裡尋了張嬤嬤。

“喲,你這丫頭動作倒是麻利。”張嬤嬤見任夕子換了一身水藍色的對襟襦裙,將頭髮挽了一個盤髻,還在上面簪了幾朵淡粉色的絹花,甚是明豔動人,心說這新來的日後定招那些公子哥兒的喜歡,頓時喜笑顏開,忙拉了她白生生的小手,道,“聽說你是官家小姐,到此處可是心中有什麼憤懣?”

任夕子心裡確實是有些落差的,只她在三月前便知道自已會有這一天,再加上這些日子以來鄒氏的百般刁難,心中倒也並不懼怕。

“嬤嬤,就是再有什麼委屈,如今也在香雲樓裡了,成日裡怨天尤人的最終是苦了自已。”

張嬤嬤見她小小年紀倒是豁達,不由得誇讚道,“也是難得你有這份心性。”

“古有言,既來之,則安之,任夕子定當勤加練習。”

否則還能怎麼辦呢,一哭二鬧三上吊嗎?

“這香雲樓雖比不得你原先的府裡,只是衣食是不必擔心的,若是勤加練習精湛技藝,得了貴人們的青睞,倒也是風光無兩的。”張嬤嬤輕拍了兩下任夕子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道,“再不濟,就是如我這老婆子一般,在香雲樓裡做個管事嬤嬤也是算得上安穩的。”

“嗯,我知曉的,多謝嬤嬤。”

“去吧,用了飯去找教頭。”

“是。”

任夕子在伙房用了飯,因著許久未曾吃過正經東西,小腹竟有些疼痛,小臉慘白地蹲在廊下。

“咦?你是何人?”一名著月白襦裙外罩淡粉輕紗褙子的女子搖著一面繡了桃花的團扇輕盈而至,行走間步搖清脆作響。

“我…是新來的。”

“瞧你這小臉白生生的,可是來了癸水?”

癸水?任夕子險些忘了,她本就月事不準,前些日子又缺衣少食,若不是這女子提醒,自已都忘了癸水這事,不由得面色一紅。

那女子見她羞紅了臉,以扇遮了半面,發出咯咯笑聲,“你我都是女子,怎的還羞了?你是新來的,有那東西用嗎?”

“沒…沒有。”

“無妨,剛好我那裡有新的。”

說罷,那女子摻了任夕子起身,喚了一名叫做綠蘿的侍女取了月事帶來。

“這是綠蘿前些日子才做好的,你先用著。”

“多謝姐姐,只是…還不知姐姐芳名。”

“許凝兒。”

“任夕子謝過凝兒姐姐。”

她又是咯咯一笑,團扇輕拍任夕子一下,“好啦,快去吧,記得等下去伙房討一碗紅糖姜水。”

“嗯。”

任夕子謝過之後,提著裙子匆匆又跑回了房。

許凝兒看著她的背影,顧自喃喃,“又是一個官家小姐啊…”

十三四歲的綠蘿在一旁眨了眨眼,一臉不解地問,“姑娘是如何得知的?”

“傻了吧你,瞧她比你要長一兩歲,看著又明事懂禮的,不是官家小姐還能是什麼?”許凝兒輕搖著團扇,“而且啊,她不是叫任夕子嘛,我聽聞常平司任司長前幾日才下了獄,可不就是任家的小姐嘛。”

“哦,我只瞧著她長得好看,卻未想這麼多呢。”綠蘿懵懂地點了點頭,復又笑笑,“還是姑娘聰慧。”

“好啦,回房吧,這天也真是夠熱的。”

任夕子換洗了衣裙,才又去尋了張嬤嬤告假,張嬤嬤倒是未惱,反而囑咐她好生休息。

這一通下來,她反倒覺得香雲樓並沒有傳言裡說的那般不堪,也許大家都是身在樂籍地緣故,反而惺惺相惜,互相照顧。

這樣一來,這些素未相識的女子比她家中的繼母在過去幾個月裡對她的關照更多,她連月來委屈也消散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