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上的燭火隨著門開時被帶進來的風晃了晃,宋奚斜躺在床上,目光從書冊上抬起:“誰這麼晚了找來?”

朝次一聲不吭地坐在鏡子前,賭著氣拿木梳狠狠地梳頭髮,嘴嘟得能掛油瓶了。宋奚見她神色不對,放下書坐起身來,問道:“這是怎麼了?好端端的生起氣來。”

朝次憋著怒氣瞪他一眼,徑自脫了外衣走到床邊。宋奚往裡讓了讓,她依舊不說話,躺下拉起被子矇住頭,一動不動,似乎真的睡著了。

良久後,她聽見背後的宋奚微微嘆了嘆氣:“性子還是沒變。”

她也假裝沒聽到。

天明時,朝次發現自已不知何時鑽到了宋奚懷裡,抬眼發現宋奚正笑著看她。她的心底一時湧起無限悲涼,伸手去摸他的臉:“六百年了,我以為你死在琉璃壺中了……”頓了一頓,把喉中那股酸楚壓了下去,“我以為我成寡婦了。”

宋奚把她腮邊的發塞到耳後,取笑道:“所以就拿冬瓜做了個假的我?”

“宋呆瓜是我依著對你的念想做出來的,不料雖然外貌與你一樣,卻是個傻子。”

用念想做成之物,見了本尊都要被打回原形,朝次想起如今躺在廚房裡的假人,也覺得有些好笑,心裡的憂愁淡了一些,額頭往宋奚胸口蹭了蹭:“你能在這兒待多久?”

宋奚默然不答。

六百年來他日夜修煉,如今也只能送出一縷魂來和朝次相見,不知何時陣法變動、他這一縷魂始終還是要被召回去的。

他轉了話題道:“昨夜你氣什麼?”

“氣你的老相好找上門了唄。”朝次語氣淡淡的。

宋奚猶豫半晌,問道:“黛光?”

朝次猛然抬頭,揪起他的衣襟咬著牙問:“你是不是還惦記著她?連她的名字都記得這麼清!”

宋奚有些委屈:“她的名字就兩個字,記得也不奇怪吧,何況我和她同住過一……”

他話未說完,朝次已霍地起身,把枕頭砸到他臉上:“去你孃的!”

——

黛光在宋家門口坐了一宿,天亮後,街邊店鋪陸陸續續開了,唯獨宋家畫鋪遲遲不見動靜。隔壁李大娘挎著籃子好奇地走過來,看看關著的門,又看看石階上的黛光,問道:“娘子,你是來討債的?怎麼嚇得他們都不開張了?”

黛光搖搖頭。李大娘狐疑地又看了她幾眼,才離開。

來往行人漸漸多起來,有好些人朝她看,她坐不住了,站起來拍拍衣裳,走過東條街拐到一個沒人的僻靜處,一邊唸咒一邊在石牆上劃了條弧線,然後手一推,竟將牆推開一扇門,走進去後再將門合上,石牆又恢復如初。

宋奚正在院中邊曬太陽邊思考如何哄好朝次,忽見院牆中走出個穿紫衣的女子,因是逆著光,他微微眯眼看了一會兒,直到女子笑著對他說“宋奚,別來無恙”時,他才恍然想起這是他的老相好。

他坐直了身子,回笑道:“黛光,多年不見,我竟有些認不出你了。”

黛光站在他面前,身形比記憶中瘦弱了許多,像株孤零零地立在風中的細竹,彷彿隨時會折斷。臉色一如既往的蒼白,眉目比以前淡了一些,眼底的綿長柔情也悉數褪盡,只餘下淡漠。

“你倒和從前一樣,我遠遠地就能認出你。”她說。

宋奚將袖一拂,變出桌椅和茶具,請黛光坐了,自顧自地煮水擺弄茶具,故意不說話。

黛光盯著他,片刻後,終於帶著三分無奈七分悽苦道:“子昌死了。”

聞言,宋奚只是看了她一下,依舊不開口。

黛光別過臉去,看落在古井邊的日光:“他死在四百年前,一句話都來不及對我說。”

宋奚從瓷罐中舀出茶末,倒入盞中,終於道:“我以為你們該過得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