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光剛離開宋奚時,確實過得不錯。她本是荒北境一隻琴蟲,因偷食女君園中的果子而被看園子的兇獸咬掉了尾巴,後逃到荒海潛入宋奚住的覃印山,在他的屋子裡吃飯睡覺、修行養傷。

傷還沒養好,外出的宋奚便回來了。

彼時黛光正在廚房做飯,宋奚遠遠望見自家房子升起裊裊炊煙,心下疑惑。他回到家一看,灶臺前站著個明豔冶麗的女子,一時覺得有趣,就靠著門框從容地道:“竟還有送上門的嬌娘子。”黛光嚇了一跳,手中的鍋鏟沒拿住,掉到了地上。

後來,黛光悽悽慘慘地跪在宋奚面前辯解說,自已不知這屋子是有主人的,並非故意侵佔,如今得罪了荒北境,也沒別的去處,且傷勢未愈,求宋奚好心收留她一段時日。

覃印山那日天氣晴好,宋奚一低頭,看見地上的黛光嬌麗的臉上掛著淚珠,映著明媚的陽光,好似露水未晞的牡丹般惹人憐愛,一雙眼噙著淚作出可憐巴巴的樣子。他往後靠在樹上,綠蔭遮住了他的臉,把他的一雙眼襯得愈發漆黑。他抬抬手,道:“行吧,家裡正缺個做飯的。”

黛光便在覃印山住了下來,宋奚不大管她,她做的飯好不好吃、屋子有沒有打掃乾淨,他一概不在乎。

大概他對一切都是不在意的,黛光為他當掉釵環換了鮫綃,給他縫製了衣裳,他淡淡地道謝;黛光把他藏了多年的玉薰爐打碎,他淡淡地說“沒事”。

以至於後來黛光對他日久生情時,始終拿不準他的心思,幾番試探都探不出什麼來。拖了幾年後,她到底憋不住,趁著到他房中送茶時表露了心跡。

聞言,宋奚手中的筆一頓,偏過頭盯著她,好似對她說的話十分意外。黛光低著頭,鼓起勇氣又說了句:“我想當你的夫人。”

宋奚把目光移回紙上,道:“隨你。”

黛光真不知該喜該悲。

只是,宋奚對她的態度並沒有因為她多做了暖床的工作而轉變。他喜愛遊歷各界、喜愛收藏寶物,很少在家陪她,黛光甚至覺得他對坐騎都比對自已要上心。時間一久,饒是對他多麼喜歡,她的心也漸漸冷了。

越悶在覃印山,越覺得不順暢,黛光就趁著荒海海市熱鬧,獨自一人離開了覃印山去赴海市,走時也沒有知會宋奚。

海市上人來人往喧鬧嘈雜,她站在一隻大烏龜跟前挑選它馱在背上的脂粉時,忽地被人撞了一下,手上拿著的脂粉掉到海中,再撈起時貝殼中的粉已被海水沖走了大半。黛光惱怒地去看撞她的人,是個衣著華麗的男子。

他生得俊秀,腰間佩一把寶刀,手裡拉扯著一匹焦躁的吉量馬,不住地道:“抱歉抱歉,這馬認生,拉不住。我賠給姑娘。”

可吉量馬一撩蹄,拽得他踉蹌幾步,老龜怕被馬蹄踩到,撥開水遊走了。黛光看著他手忙腳亂的樣子,撲嗤笑了,道:“這下你要怎麼賠?”

那人好容易安撫住馬兒,愈加愧疚地看向黛光:“等我把馬牽回去再賠,可好?”

黛光道:“好,不過我得跟你回去,免得你逃了。”

男子告訴黛光他叫子昌,在皇華野開藥鋪,因坐騎被偷了才來海市買馬。兩人便算是相識了。

黛光從藥鋪中提著得到的賠禮走出時,子昌站在門口目送她。走出老遠,她偷偷回頭,望見子昌仍站在那兒。

回到覃印山,宋奚對她不聲不響跑出好幾天的事一句話也沒有,彷彿壓根不知道她出去過。黛光寒了心,把一摞藥扔到桌上,悶悶地躺了幾日。

那之後,她往皇華野跑得十分勤,有時幫子昌曬曬藥看看店,有時兩人喝茶閒聊,日子過得比在覃印山開心多了。

子昌比宋奚會疼人,茶冷了會及時幫她換,起風了會叮囑她多穿衣,她下廚時他會在一旁打下手,飯桌上不住地誇她廚藝多好多好,皇華野最大的酒樓不請她去掌廚真是可惜了……黛光對他漸漸生出好感。

某次,子昌無意間問起她的婚嫁情況,她毫不遲疑地說:“未有婚配。”

宋奚與她不曾行禮、不曾擺宴,她這樣答倒也不錯。

於是,她和子昌順理成章地看上了對方。

黛光向宋奚辭別,是在她與子昌相識兩年後。那日依舊是好天氣,宋奚在書房中搗鼓最近入手的一件妖器,聽到黛光辭行的話時點頭道:“隨你。”

一瞬間,黛光心中生出些許憤恨和不甘。雖說她對宋奚已沒什麼情意可言,可宋奚對她和子昌的事沒有半點怨怒、對她的離開也沒有半分挽留,她不禁覺得宋奚其實是個絕情冷血的人,覺得自已先前一片痴心錯付,覺得這些年自已的所作所為不過是個笑話罷了。

她問:“宋奚,我在你心裡究竟算什麼?”

聞言,宋奚看了看她,那眼神和當初知曉她的愛慕時一模一樣,似是對她提的問題感到很奇怪。

黛光冷笑了聲:“我對你而言不過可有可無,是嗎?要來便來、要走邊走,你絲毫都不在乎,是嗎?”

“這樣不好?”宋奚反問道。

因為一點點的感情都不曾給她,她要怎樣他都無所謂。不在意,所以都無所謂。黛光自嘲地笑道:“好,這樣最好。我該慶幸遇到了子昌。”

她去了皇華野。不久後,子昌宴請鄉鄰參加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