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覃印山後,黛光再沒回去過,也很少想起宋奚,只是後來聽聞他被人揹叛、封在了融骨琉璃壺中。她想,宋奚是沒命活了。但他也只是傳聞中的故人罷了,聽過就過了。

她和子昌在皇華野生活了近千年。子昌待她極好,寵她寵得無法無天,無論對錯都遷就著她,漸漸養成了她有些嬌氣蠻橫的性子,一個不順意就要鬧,手頭的事愛做就做、不想做時直接撂開手,全丟給子昌去善後。

某日,子昌在店中搗藥時,來了個瘸腿的姑娘,怯怯地站在門口問:“大夫在嗎?”

子昌忙應聲迎出來:“姑娘要抓藥?”

那姑娘看了眼自已的腿,小聲地說:“治傷。”

子昌這才發現她的裙子一大截都沾了血,忙將她攙扶進去,小心地揭開血淋淋的裙子一看,小腿處好幾道被刀斧砍傷的血口子,觸目驚心。

“怎麼傷的?”子昌皺眉問道。

“我本是凡塵一株柳樹,已修煉成妖,有些神通,百姓替我立廟四時祭祀。誰知近日新上任的守備聽說後,覺得是妖孽作祟蠱惑人心,命人將樹砍倒……我施法逃了出來,才免於一死。”

“凡人對善惡的分辨總太過於自以為是。”子昌一邊說一邊從藥櫃上取下一個小瓷罐,舀出一勺藥粉倒在碗裡,拿水化開後不停地攪拌,“這是萬木灰,取萬種木材用妖火焚燒所得,你敷上後不要碰水,三天後來換藥。”

黛光氣沖沖地跑進藥鋪時,正看到子昌蹲在一位姑娘面前認真細緻地上藥。那姑娘一條腿擱在矮凳上,裙子提到腿根處,紅著臉呆呆地望著子昌,看入了迷。

見狀,黛光胸口一團火噌地燒到了頭頂,把手裡捧著的陶罐用力擲在地上,嚇得屋裡兩人皆是一抖。

“子昌,我養著的青玉蟾呢?”

“我怎麼知道。”子昌放下姑娘的裙子,起身收藥。

黛光不肯罷休,抓著他的手質問道:“前天紅迷樓的狐妖來跟你要青玉蟾,你不是答應給她了嗎,是不是把我養的那隻送人了?”

“沒有,你別胡鬧。”子昌臉色不太好,尷尬地看了看侷促不安的病人,低聲對黛光說,“你仔細找找,可能跑到院子裡了。”

黛光不依不饒,非說是他把青玉蟾送了人。來治傷的姑娘不好再待下去,起身道:“多謝大夫,我先走了。”

她一走,子昌沉了臉色,直接甩開黛光的手,徑自去碾藥。黛光見他擺臉色,心裡一惱,搶過他手裡的藥罐,啪地摔在地上:“怎麼,在美人面前丟了臉,不高興了?”

子昌怒瞪她一眼,壓著滿肚子的火拂袖而去。

諸如此類的矛盾越來越多,黛光被慣壞了脾性,動不動就鬧。子昌為人忍讓謙和,可到最後也慢慢倦了,耐性被磨光,偶爾會和黛光吵幾句。

柳樹妖又來了幾次,來時經常遇到他們起爭執,她一個外人只能無比為難地站在一旁。有一回黛光摔門而去,子昌沉著臉來給她換藥,她有些心疼地說:“那人配不上你。”

聞言,子昌猛地抬頭。

她柔聲說:“你這樣好,不該配那樣不講理的婦人。”

子昌沒回話,只是默默地給她檢視傷口。

他們最後一次吵嘴,是因為子昌要去蔓渠山殺馬腹獸取血製藥。馬腹是兇獸,黛光怕出危險,攔在門口不肯讓他去:“為了治柳樹妖的傷,你連命都不要了嗎?她當瘸子與你何干,巴巴地要討好她,看上她了吧。”

子昌手裡提著刀,有些不耐煩地道:“你讓開,我要救誰、要討好誰,用不著你來管。”

黛光的聲音已經有了哭腔:“我不管誰管,你要是死了,我怎麼辦……”

“我要是死了,你另尋良人改嫁吧。”

她震驚地望著眼前人,半晌後,憤憤地側身讓路:“好,你去吧,去了就別回來了,我現在就找別人去。”

子昌頭也不回地走了。這一去,真的沒再回來。

黛光在家裡等了三天,惴惴不安地去蔓渠山尋他,只找到一具滿身是血的屍骸,手裡還死死握著刀。她顫抖著把屍體翻過來,撥開頭髮,是子昌。

柔軟的夕光照在他的眉上眼上,黛光抱著他,所有的悲憤都哽在喉嚨,最終嘔出一大口血。她哭著說:“我不讓你來……你偏不聽……”

她把子昌葬在荒海邊,誰知次年墓竟被盜,棺中那口寶刀和一些值錢的陪葬品全被偷走,只剩下散亂的白骨。黛光一邊哭一邊撿骨收入壇中,將他改葬至人煙罕至的荒丘,時常去祭拜。

子昌死後,她的性子變了許多,寡言少語的,不愛和人來往。

先前她對子昌的種種不滿雲消霧散,再想來全是他對自已的好。夜裡抱著他的遺物愣愣地坐在燈下,她恍惚間又想起荒海初見時,子昌拉著馬,歉然地對她笑,眼底是瀲灩的柔光,暖暖地照在她心上。

後來,她關了藥鋪,搬到了東始山獨居,一住就是四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