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清衡君看看這個洞,夜曇忙捂住耳朵,背過身去:“你說吧,我不聽。”

清衡君抬起頭,建木透過千萬年的歲月凝視他,沉默無言。

刨開的樹洞像是咧開的嘴,像是喚他,又像是笑他。他搖搖頭,說:“我好歹也是天界神族少典氏,怎麼用得著如此幼稚之物?”

夜曇無語,這話,少典有琴那傢伙也說過。她默默地翻了個白眼,嘖!真是迂腐不化!她這麼罵,連虹光寶睛都拿她沒辦法,因為她根本不在乎。

清衡君回過頭,才發現她很認真地捂著耳朵,是真的一點也沒聽。他扒拉下她的手,夜曇高興道:“你說完了?”

她說這話時,眼神清澈如水。清衡君不期然間,看見她眸子裡自已的樣子。他心神微動,急於掩飾,但他不能。若是被兄長知道,自已恐怕又要被罰抄天規,夜曇是他的嫂嫂,他萬不可肖想她。只得嗯了一聲,於是夜曇蹲在地上,很認真的把樹洞埋好。

清衡君眼看著那一襲淡粉,比天界的雲霞更絢爛多姿。他問:“你又在幹什麼?”

夜曇說:“把樹洞的嘴巴堵上啊,這樣就不怕它對別人胡說啦!”

清衡君勾了唇角,說:“是嗎?”明知幼稚得無聊,他卻忍不住添了一杯土。夜曇看著他,微微一笑,真的是不愧是兄弟。連行為舉止都一樣啊!只是……算了,不想了。然後,她把樹洞踩得實實的,說:“以後呀,你要是有什麼不可見光的事,就來這裡說給樹洞聽。”

清衡君望著她,她眸中水光搖搖,淹沒他,令他窒息。失了神魂般輕聲說:“好。”

他明知夜曇心有所屬,卻還是冒著大不韙,對她動凡心。

或許,那些不可見光的失落與惆悵,是需要像這樣,一粒一粒放到陽光下仔細地暴曬。以黴爛腐朽,成為癮瘡。

他剛跟夜曇填好樹洞,身後聲音問:“你們在幹什麼?”

單是聽到這聲音,清衡君腿肚子都發抖:“兄、兄長……”

果然,不遠處,玄商君大步行來。夜曇倒是不怕他,幹嘛害怕,現在的少典有琴可不是以前那個空心,之前她沒給他起“少典空心”就不錯了。眯著眼睛凝視了半晌。玄商君的目光在剛剛的樹洞上一掃,又看看夜曇髒兮兮的手,他眉頭微皺:“你又喝醉了!”

清衡君一臉莫名其妙:“什麼?”

夜曇警覺地後退一步:“我才沒有醉,本公主的酒量……”

“酒龍師虎,量如江海。”玄商君真是滿心無奈。他想起自已還是神識沒有情之時,她當著他的面喝醉了酒的狀態。不知道在哪學的喝酒,不會喝就不要勉強自已喝酒。他上前,將夜曇打橫抱起。

夜曇沒有掙扎,還順著竿子往上爬:“對!九丹金液算什麼,本公主還能再來三百壇!”

玄商君沒理她,回頭對清衡君說了句:“這些日子,你無事可做?”

“啊!?”清衡君連眼睛都不敢往他那看,說:“我……”

玄商君沉聲說:“如果我永遠不能復歸醒來,你也要這一世無為嗎?不要你以為你鬥敗過魔族,就驕傲。”

清衡君愣住。

玄商君也沒再同他多說,抱著夜曇,一路回到天葩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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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荽和慢慢一看他回來,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胡荽小聲說:“公主好像喝醉了,你去伺候。”

慢慢怒瞪:“憑什麼!你才是她的婢女!”

胡荽說:“可我只是一根香菜啊,你看君上的臉色,保不準他一怒之下,就把我吃了。”

慢慢生氣:“可本鳥只是一隻又可愛又無辜的小鳥啊,我做錯了什麼……”

一人一鳥互相推諉,誰也不敢上前。

玄商君沒理會二人,抱著夜曇進了她的寢殿。夜曇乖乖地依偎在他的懷裡,一動不動。玄商君把她放在床榻上,說:“天界禁酒,你不知道嗎?你醉成這樣,若被人看見……”

夜曇伸出手,輕輕觸碰他的臉,許久,她輕聲呼喊著:“少典有琴,我、不想你再死……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玄商君以為她在說胡話,摸著她已醉成醉醺醺的臉蛋,溫柔:“夜曇,我不會離開你的。會一直在你身邊,絕不離開。我要是離開了你,就用雷霆司裡的雷電劈死我……好不好?”他這話雖然是在半開玩笑的說,實際上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自已的命運。

夜曇展露笑容,說:“你說的,不準……騙我……騙我你是小狗!”

玄商君應下,說:“好。別說話了,好好休息吧。”說著,他就要離開天葩院,夜曇拽住他的衣角,喃喃細語:“有琴~你不要走……陪我。”

他許是無奈。

夜曇每次喝醉之後,都會這麼說胡話,上次在妖界,她就是這麼抓著“沒有情”喊他的名字。

“以後少喝點酒。”玄商君說完,將桌案上的一罈酒拿走。

走之前,他回頭看了眼躺在榻上的夜曇,還是沒能忍住。玄商君平生第一次,意亂神迷,他覆唇上去。夜曇雙手突然環抱著他的頸項,回應著他的吻。玄商君聽見自已的心跳劇烈得似乎要跳出胸膛。懷中的人柔若無骨,每一寸肌膚都是那麼晶瑩剔透。他沿著她修長的頸項向下,心中點燃了理智,焚燒多年堅守。

夜曇咬了咬他的耳垂,呢喃著道:“有琴,別離,好嗎?”

玄商君鼻息沉重:“好,不離,曇兒我們生死與共,永不分離。”

羅帳重重低垂,光線晦暗不明。夜曇解開他的衣帶,玄商君衣袍散開,素來一絲不苟的鳳儀,終於也如這衣袍層層散落。

自復生後,他不再是從前那般死守規矩的玄商君,從他回來那一刻起,就已經變成了屬於她的少典有琴。可……心裡那份千年來的執著,還是讓他如夢初醒,輕輕按住夜曇的手,說:“不可,此舉……於禮不合。我們下月初就、就成婚了,到時候再說嘛,我這就回去奏請父帝,讓他允准我們成親,好不好?”

夜曇眯起眼睛,認真打量他。好半天,她猛然伸手,一把撓過去。這樣近的距離,玄商君又正是心猿意馬之際,怎麼可能會躲閃得開?!他臉頰頓時被夜曇的指甲抓出一道血痕。

玄商君想:她還真像一隻貓。抓的人生疼!

夜曇哇地一聲哭出來,早知道就不喝酒了,啊!!!喝酒真的是耽誤事啊。她怎麼能喝酒做出此等操作?!真是被迷亂了心神。

“我……”玄商君欲言又止,以手輕按臉上的傷口,一腔春情被驚散無形,她怎麼哭了?想要去安慰她,但奈何她不聽。

玄商君是被趕出去的,臨出門時,還被夜曇丟了一枕頭。別看她喝醉了,砸得可真準,正中玄商君的頭。玄商君不跟她計較,捂著臉出來。

“慢慢!”夜曇在裡面喊著慢慢的名字,慢慢一聽到她叫自已,就忙不迭地跑進去。胡荽緊跟其後。

進去之時,慢慢卻眼尖:“君上臉上有傷。”

胡荽大驚失色:“他不會趁著喝醉,把我們家公主怎麼樣了吧?”

“不會!”慢慢一臉肯定。

胡荽年少單純,狐疑著問:“你怎麼知道?”

慢慢用手很重的掐了一把胡荽,薅了她一根頭髮絲兒,拍她的頭:“哪有那麼快,你是不是傻!!”

胡荽吃痛地叫了聲,摸了摸被慢慢掐疼的右胳膊,不服氣,爭辯道:“他一向幹什麼都快啦!學法快、學琴快,就連晉升上神也比大家快。這種事情當然也快啊。”

慢慢頓時一臉深沉:“你說的好像有幾分道理,本鳥竟然無法反駁……”

走出殿門的君上沒有回頭,臉上卻五彩斑斕,精彩絕倫。就算是一向奉行眾生平等、佛無南北的他,也生平第一次開始懷疑神生。

——她收留這些蠢物在身邊,真的不會影響智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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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商君從天葩院出來,雖然臉上捱了一爪子,但是唇際染香,餘味悠長。於是眼中所見,浮雲輕柔、霞光旖旎、清風纏綿。玄商心若聞歌,步履飄然,連墜落道間的枯葉,也添上詩意兩行。然而,他沒走幾步,就有天將匆匆趕來:“君上。”

玄商君停下腳步:“二郎神將軍。何事?”

身著白雲盔甲的二郎神束著高馬尾拜倒在地:“魔族突然犯我窮桑,說是……為二皇子報仇。”

“頂雲?”玄商君皺眉。

二郎神說:“正是。魔族口口聲聲說,稱是君上殺死頂雲。如今侵襲窮桑,要求天界神族給個說法。陛下已經趕往了,特命末將來通知君上。”

玄商君記得他是殺死了頂雲,但那時他要殺的人是王后,並非二皇子,是二皇子頂雲自已衝到王后身前替他母后擋下他的致命一擊。怎麼就成了他是殺死頂雲的?簡直是慌繆!

他問:“魔族可有證據送來?”

二郎神小聲說:“沒有。”

玄商君佛袖而去,徑直趕往窮桑。

窮桑乃神族邊境,數萬魔兵一片黑雲與數萬神兵清濁分明。

天帝少典宵衣與魔尊炎方對峙,玄商懷中抱琴,翩然降下。他剛一露面,一道黑影如狂風急衝而來,舉著雙斧,怒吼:“少典有琴!還我二弟命來。”

玄商君心中自然明瞭,這是魔族大皇子烏玳,為人性情衝動不講後果,卻是魔族僅有的心思單純之人。難怪那些年,夜曇崇敬他,就這性格,確實應當。只是為何沒瞧見魔族三皇子?!哦,對了,他這個時候還在人間和那前神族天妃離光青葵正膩歪得勁兒呢。哪顧得上魔族啊。

玄商君拇指輕撥,一聲弦響,琴聲如水,滌盪寰宇。沖天的魔氣如被水洗,瞬間一片澄明。

而衝到他前面的,不是烏玳還有誰?魔族三個皇子怎麼樣,玄商君管不了,他也不想過問。

烏玳修為比起玄商君,差了很多,抵不住他的琴聲,連連敗退。炎方看著這一幕,皺眉。他這三兒子,唯有三皇子修為高,能和少典有琴單打獨鬥。可如今這三皇子被他逼走,他也是怕。

玄商君瞥眉,如今嘲風不在,沒有人能和他打一戰。便收回犧氏琴退回到天帝面前。

魔尊這時開口:“少典宵衣,你那兒子殺我大兒子,今日休得離開。”說罷,他使出大招與天帝鬥了幾個時辰。

烏玳欲和他一戰,放著狠話:“今日本煞就叫你有去無回。”

玄商君絲毫不怕他:“大皇子,既然你打不贏本君,就不要逞強,當心受傷的是你。”他想到了什麼,冷笑說,“我可沒殺頂雲,這麼多年,你的修為是一點也沒長進啊?怎麼……不叫你們三皇子來?”

烏玳看他這麼說,更不願意聽到嘲風的名字,冷哼聲:“少給本煞叫囂!大祭司在我二弟死後的屍體上驗出一個毒粉,想必是你媳婦離光夜曇做的吧?!”

“什麼毒?”玄商君根本不知道頂雲還中了毒。

烏玳剛要開口,突然,從天而降一抹黑色身影——嘲風!

玄商君瞧著上空的那人,他身邊還跟著一位穿著藍白色衣裳的女子——離光青葵!

“嘲風,你可終於來了。本君等你等的辛苦。”玄商君說。

嘲風不屑,看向烏玳:“大哥,我來助攻你們少典有琴。”

烏玳滿意地笑了:“好。”

“是你殺了我二哥?”嘲風手拿戰鐮指向玄商君。

玄商君冷哼,根本不理他。

嘲風眼見玄商君眉間陰雲漸起,心中暗喜,得意的笑:“你知道的,我的出身不比我二哥 這口鍋我可背不起。而此事絕不會輕易了結,如果沒人站出來承認,父尊必然一查到底。那時,我也只能將她供出來,以求自保。殺害魔族皇子是什麼罪,你心裡有數就行,到時候就算你一力相護,少典宵衣那個老東西難道還會為了她,跟魔族一訣生死不成?所以,你想清楚,殺害我二哥的兇手,不是你,便是她。”

他說了一串,玄商君豈會被他區區幾句話就要挾?問:“你的意思是說,她對頂雲撒劇毒?”

呃……這個人果然難纏。自已說了這麼多,沒能對他造成任何干擾。嘲風聳肩。不過,他就是來湊個熱鬧罷了,又不是非要和少典有琴鬥個你死我活的!把魔族攪渾,他最是擅長。

玄商君說:“她不用毒。傳說離光氏青葵公主倒是精通岐黃之術,毒是她所下?”

嘲風身邊的青葵聞言,癟嘴。這樣也能扯到自已頭上,她想要為自已辯解。嘲風無言,他有什麼辦法?這傢伙雖然是個正人君子,但是智力可真是不低。他打了個哈哈:“細枝末節,何必在意?”

玄商君說:“你處心積慮,不過是為了替離光青葵洗清嫌疑,雖本君知曉,青葵公主不會這麼做……”他故意將聲音放大,好讓天帝魔尊聽到,“這一切的一切不過是魔尊毫無證據得斥責,將我們都殺了。你說,我說的沒錯吧?”他語氣帶有些挑逗。

這時,嘲風注意到他臉上的傷口,說:“你臉受傷了。女人撓的?”

玄商君琴音中殺意徒增,嘲風連連退步。他一指絃音逼退他,回身站到典宵衣身後,下意識的抱琴於側,遮掩了自已臉上的抓痕。魔尊炎方看見他,連眼神都要噴出火來:“少典有琴!你竟敢殺害我雲兒!今日本尊就要將你斬於劍下,血祭我兒!”

少典宵衣倒是面不改色,淡淡問:“真有此事?”

玄商君目光垂地,他這一生,行事磊落從未有過半字虛言。而此時,他一字一頓,字字明淨清澈:“頂雲趁本君修為不高,曾三番五次的在人、妖兩界對本君設伏偷襲,死有餘辜。”

在這句話之後,整個魔族對他的仇恨更是達到頂點。而他偉岸如山,又加上他有三片神識的記憶和經歷,變得不再於從前那般心境清明。僅以一言,承擔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