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荽的身世……一直是困擾於夜曇心中的一塊石頭,她想盡辦法想要幫她復活族人,卻一直苦無良機。看著胡荽和少典遠岫是那麼活潑亂跳,也不知她心裡是何種滋味兒。從夜曇那回來,少典遠岫就去了琉璃洲,胡荽也緊隨其後,是夜曇告訴她,在這天界中唯有二殿下能護佑自已。所以她便整日和少典遠岫待在一起。夜曇告訴胡荽,她現在是一名由五辛族人上天界,而蘇梔已經死了。活下來的只是胡荽,她生長在五辛族而並非東丘族。夜曇不願看到她歷經風霜雪雨,狼狽不堪。也曾告訴她,聚靈玄燈中的靈魄早已消散。

東丘樞將胡荽在東丘時的記憶抽去,灌入了五辛族的記憶,他不是好人,所以這麼做的緣由是想透過此法完全掌控四界。所以,現在胡荽只是胡荽,一個卑賤小族出生的、經過萬年的苦苦修煉才最終能上天界,幸得神族二皇子搭救之恩。她永遠都不要記得才是最好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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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商君自人族回來,他和離光氏夜曇的婚約已成效,預計下月初就能舉辦。這次,玄商君是按照人族婚禮行事,如果夜曇知道,應該會很高興吧。

夜曇在天葩院的偏殿,突然,她腦瓜子一轉,看向慢慢:“慢慢,你去準備火鍋的食材,記得拿一罈好酒。順帶叫上少典遠岫,快去。”

慢慢精神一振,化作飛鳥飛了出去,邊飛邊喊:“我這就讓少典遠岫拿點肉。”

㈠.少典遠岫與胡荽

琉璃洲,蓮花層層疊疊,擾亂了清淨世界。

少典遠岫正在喝酒,無人對飲。

他對面放著一盆香菜。

這香菜自然是胡荽,她跟在清衡君身邊,日日受他清氣滋養,原身可是日漸粗壯了。如今一個小小的花盆,已經不是很能裝得下。

五辛族向來貧寒,她修行之途荊棘密佈,經受的辛苦、受過的白眼不計其數。幾時有過如此優渥舒適的時候?!她舒展著葉片,沐浴著佛蓮的清香,貪婪得吞吐著清靈之氣。

少典遠岫半臥在荷葉之間,自酌自飲,輕如煙嵐的衣角垂落花洲,像是與花海融為一體。胡荽看得入迷,少典遠岫換了個姿勢,衣角一掃,只聽見“哎喲”一聲,胡荽連盆帶草整個兒栽進琉璃洲。

陶盆入水即沉,少典遠岫望了眼,執杯輕笑,沒去撈她。

好半天,胡荽從花洲中冒出頭來,“呼”地長出一口氣。

“琉璃洲的水好喝嗎?”清衡君淺淺飲著酒,聲音含笑。

胡荽撥開粘在額頭上的溼發,面頰探來一枝粉色的蓮花。碧色的荷葉遮掩著她,她如同這花洲之間的精魅,乾淨無瑕。

“二殿下你也太心狠了吧!”她撥開一洲荷花,說,“也不怕我淹死。”

少典遠岫單手支額,右手舉杯,遙敬這花海無邊:“若能死在這裡,也是人間美事,不是嗎?”

“才不是呢!”胡荽手腳並用,佛花撥葉來到他身邊,“我刻苦修煉多年,好不容易才拜入夜曇公主、未來天妃門下,又結識二殿下,我的好運才剛剛開始,眼看就能攀得高枝嫁入高門,怎麼捨得死呢?”

少典遠岫聽得有趣,又飲了一杯酒,嘆息聲:“放眼四界,想要攀龍附鳳的人多如過江之鯽,但像你這麼誠實的倒是少見。”

胡荽抹了抹臉上的水,又彎腰擰乾衣角:“一個人總得有些優點的。”

“是嗎?”少典遠岫若有所思,問,“那我的優點是什麼呢?”

胡荽莫名其妙,坐在他面前,幫他數:“二殿下的優點很對啊!您出身高貴顯赫。”

少典遠岫皺眉:“出身非我自身努力可得,做不得數。”

胡荽說:“二殿下容貌英俊。”

少典遠岫仍搖頭:“九天神仙,誰不英俊?”

胡荽說:“二殿下修為高深。”

少典遠岫仰頭飲盡杯中酒:“我兄長朱玉在前,我的修為算什麼?”

胡荽狗腿的替他把酒續上,說:“二殿下心性善良,見我一小小仙娥落難,也會毫不猶豫地出手相助。”

少典遠岫說:“我沒救你,是嫂嫂當時救你脫困,才讓你沒有被執事仙人斥責。而且善良也算得了什麼優點?”

胡荽說:“二殿下一直拿自已跟君上比,這是不對的。如果二殿下這樣的人都感到命運不公的話,那我們這樣的,豈不是連顆塵埃都不如了?”

少典遠岫抬頭看她,她一臉認真,說:“我出生的時候,五辛族非常貧瘠,靈脈、靈泉、靈果,更是想都不要想的。我們每天都盼著胡蒜族長送菜到天界,因為他每次回來,都會把身上沾染的靈氣收集起來,做成一顆一顆的糖。”

她用手指頭比劃一下,繼續說:“就只有我指甲蓋大小一顆啦。我們就憑著這些靈糖,一點一點修煉,半點都捨不得浪費的。這些日子跟著二殿下,是我過得最奢侈的日子了。”她嘆了口氣,“胡蒜族長總說由奢入儉難。真不知道以後離了二殿下,我會不會不習慣。”

少典遠岫聽她嘰嘰喳喳地說話,這樣的日子,他連聽都是第一次聽說。他擱了酒盞,雙手枕頭,說:“我剛出生的時候,父帝見我第一句話就是——次子資質,遜色有琴矣。從這句話開始,兄長就成為我的一棵樹,成為丈量我的標尺。從歸墟一戰之時,我才發覺,我兄長一直把我當成他的底線。我是他最後的底線。可是,無論如何,我沒有一處比得上他。如今,兄長和嫂嫂日日如膠似漆,我是多羨慕。”

胡荽說:“君上那樣的人,原本就是沒人比得上的呀。見過乾坤大,猶憐草木青。我羨慕旭日東昇的恢宏,但小草從泥土鑽出來,一點一點長葉開花,也很美啊。我就覺得,君上和二殿下各有各的好。君上有天妃娘娘,二殿下有我呀。”

少典遠岫右手一揮,多加了一副酒盞,說:“嗯。講點五辛族的事來聽聽吧。”

我居然得到了二殿下的讚賞!!胡荽樂開了花連忙酌酒:“五辛族的事呀,那可好長時間都說不完。我們族人壽命短暫,大多數只有幾個月。因為好長不大,就會被人吃掉了。所以我是沒有父母兄弟的啦,只有族長照顧我們。”

少典遠岫說:“被吃掉……會怨恨嗎?”

“怎麼會?”胡荽一臉不可思議,“能被人做成菜餚、被蟲子吃掉,是壽終正寢呀!我們的族人,從小就會把根扎的結結實實的,就為了長的又嫩又壯。誰最先被人摘走,都會被其他族人羨慕的。這是我們的命運呀!”

少典遠岫提起酒壺,為她倒了一杯酒,說:“很了不起。”

胡荽被誇的有些不好意思,說:“也沒有啦。跟其他神族比起來,不值得一提的。我也是來到天界後,才知道天界原來這麼大。各路上仙、上神都那麼厲害。以前我還以為我們族長就已經是最厲害的呢。對了,還有在天界住了十幾年的天妃娘娘,她也好生厲害。據說,她在界下斬殺了幾個魔族惡煞呢。”

少典遠岫伸出手,同她輕輕碰了一下酒盞:“以後你的姻緣紅線,包在本君身上了。”

胡荽眼睛亮了:“真的?那我在這裡謝過二殿下!”她慌忙飲了酒,跪下來結結實實地磕了幾個響頭。

二人正閒聊,花洲外,慢慢大聲喊:“二殿下!我家公主請您去吃火鍋。”

別看她原型是一隻鳥,這話說得挺委婉。少典遠岫擱下杯盞,扯下一朵經過的浮雲擦了擦手,說:“少來,你家公主是又饞肉了吧?咋不找我兄長!?”

慢慢化為人形,站在他前面,毫不臉紅:“哪裡的話,我家公主說了,整個天界只有二殿下才配有此等口福,與她共享珍饈。君上不在,只有你在。”

少典遠岫淺笑一聲,也不理會她的恭維,撣衣起身。

尋肉去也!

㈡.步微月欲陷害夜曇?!

水仙花殿外一片花田。

幾個花仙正在學琴,那琴聲悠揚悅耳,甚是好聽的很。步微月路過此地,心裡的恨意綿綿,步青瓷站在她身後,說:“蓬萊絳闕那日的情景,離光夜曇彈得那首曲子……莫非是……不過此曲傳遍整個天界,現在天界的神仙仙娥們都在談論夜曇琴藝怎麼怎麼好,為此還讓神帝知曉,也誇讚了一番她的好琴技。”

步微月忍著心痛,咬牙:“那日讓她在君上面前秀了一把,想來也氣。不過……”她轉眼看向步青瓷,說,“碧穹那邊怎麼樣了?”

步青瓷說:“嗯。自去年碧穹在瑤池推了一把夜曇之後,之後就再也沒訊息了。”

那天的結果,並非如她意。

步青瓷明白了她的意思,說:“可……現在,她剛剛復活了君上,也算是為天立下大功。陛下和神後,肯定會偏袒維護,水仙一族,也不便為難的。”

步微月說:“神族向來允許鬥法。她不是在上書囊讀書嗎?同窗之間,互相切磋,總不會算作欺辱吧?”

“師尊,”步青瓷面有難色,說,“她畢竟是天妃,也沒上幾天學,修為薄弱。這時候跟她公然切磋,恐怕會惹人非議!”

步微月望著花田,裡面小花仙們打打鬧鬧,一派青春活潑。她說:“是啊。可是如今她風頭正盛,若是我們再隱忍退縮,只怕她在天界要站穩腳跟了。既如此,那就派碧穹去!借她之手除掉夜曇,她不是想做君上的側妃嗎?那就讓她做!”說罷,步微月拿起旁邊的剪刀剪去花枝,花枝被剪落於地面。

步青瓷咬咬牙:“弟子謹遵師命。”

蓬萊絳闕。

玄商君自皇宮回來,沒有去找夜曇,而是直接回了蓬萊絳闕處理公務。

玄商君坐在案前,手裡握著一卷書。

翰墨用眼神將飛池扯到一邊,小聲說:“君上這一頁書,都看了一個時辰了。”

飛池喜色藏不住的,說:“誰知道呢?明明公主就在天葩院啊,君上為何不去找天妃?”

玄商君抬眸,笑了:“飛池,你幫本君打發走外面的炛兲,我去一趟天葩院。”

飛池驚呆:“啊?!為什麼是我?!”

翰墨偷笑,半日,恢復正常:“快去吧,不然就晚了。”

飛池很無奈。

然後,玄商君回身,走向飛池:“你還有什麼事嗎?”

飛池語塞一時,突然,他眼睛一亮,說:“君上已平安歸來,公主的功課卻也落下不少。上書囊……是否應該繼續上學了?

“繼續上學?”玄商君心頭登時一片澄明,面上卻把神君的架子端的穩穩的。他淡淡說:“本君記得,上神才有資格前往上書囊執教。”

飛池不愧是他的貼身仙侍,立刻心有靈犀:“君上千年前已渡劫成功,晉升上神。能得君上幾時傳授,想必整個上書囊的學子都會欣喜若狂的。”

——當然了,夜曇是不是也會很喜悅?

玄商君一佛衣袍,正色道:“遞帖子給文昌帝君,就說本君近日得閒,申請前往上書囊執教。”

飛池哪敢怠慢,他一躬到地:“君上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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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葩院。

火鍋的香氣瀰漫了每個角落。慢慢化人形座於夜曇身邊,正往鍋裡下肉。剛剛恢復人身的胡荽從旁幫忙,清衡君和夜曇相對而坐。夜曇夾了塊肉,是牛肉!

她盯著筷子發呆,清衡君問:“怎麼了?”

“牛肉火鍋?”夜曇擱了筷子,舉起杯盞,莫名其妙地嘀咕了句。清衡君和她碰杯,她立刻仰起頭,一飲而盡。清衡君嘖了一聲,說:“你這樣喝,太浪費了。你知道這是什麼酒嗎?”

夜曇喃喃地說:“九丹今液!”

“喲。”清衡君小品了一口,說,“知道得很多啊。”

夜曇拿過酒壺,又酌了一盞。九丹金液,色如黃金,入蓋華美。她凝視許久,只輕輕一眨眼,一滴淚如珍珠,滴落杯盞,泛起一圈一圈的漣漪。清衡君要一愣:“怎麼了?一杯酒還哭了?”

夜曇擦了擦眼睛,舉起杯,仰頭又再度飲盡:“遠岫,我最近很是矯情。”

“是嗎?”清衡君為她酌酒,許久,說,“我也是。”

旁邊,慢慢幽幽地說:“我說你倆,能不能顧及一下身份,不要把這兩個字說得這麼坦然?很沒面子的好嗎?”

夜曇生氣:“這天地四界,萬般生靈,誰還沒幾件不順心的事了?天逆吾意,難道還不許我矯情一番嗎?!”

清衡君舉杯:“說得對。”

夜曇與他對飲,突然問:“你為什麼矯情?”

清衡君張了張嘴,到底說不出口。夜曇神秘的眨了眨眼睛,問:“你聽過人間的樹洞嗎?”

“樹洞?”清衡君皺眉,樹洞他當然知道。但跟矯情有什麼關係呢?

“你就跟我來。”夜曇拉著他,一路跑出天葩院。清衡君受她牽引,只能隨她奔跑。在徐徐清風中,她髮梢飛揚,她的半束馬尾隨風飄蕩,落在她胸前。掃過他的臉,淡粉裙裾在清風中飛揚,半掩了他的視線。

他抬手,想要握住那一寸細膩光滑,但手伸到一半,便凝在半空。

夜曇一直帶著他,來到建木之下。

建木紮根於四界,枝椏直聳入雲,高不可見。

“這一定是整個四界最有氣勢的樹洞了,簡直完美。”夜曇一邊在樹下刨出一個坑洞。她把清衡君拉到洞前,說:“現在,你可以把心裡話都對這個樹洞說啦。說完之後,把洞埋起來,誰也不知道,豈不美哉?”

她話是這麼說的,其實在幾年前,她帶玄商君也來過此地。這個秘密——只有少典氏的兩個皇子知道,少典紫蕪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