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同學初三的時候和我在一個班,我初三那年冒出頭之前,曹同學就是老師選出的四個種子選手之一。

當年的曹同學長相平平,穿的也平平常常,學習也沒我好,但是我在她面前就是會自卑,因為我不用過腦子就知道她是有錢人家的孩子。

有錢人家的孩子未必會仗勢欺人,我當年在曹同學的面前會自卑,最根本的原因,我後來也總結過,那就是:她的身上有一種我這個階層出來的人身上所沒有的一種既淡定又從容的氣質。我當年因為自已家裡窮而自卑,又因為自已學習比人家好,五官比人家長得精緻而自豪,屬於標準的又卑又亢的體質。

我和曹同學在初三那年也沒有多少交集,她最觸動我的是她在我們初三快要結束的時候以一種很疑惑的語氣說的一句話。她說:車維怎麼老是欺負餘同學呢?在她說出這句話之後,我就立刻意識到:這是一個聰明的姑娘,她在那一年的那一刻差不多看透了我的心。

中考結束後的那個暑假,我一邊在家幫父母幹活,一邊想著我原來一直不開竅的英語和化學,就那麼想啊想啊的忽然就發現了英語的發音與拼寫之間的關聯,連同我一直不開竅的化學,也在那個以為父母不會再讓我繼續讀書的暑假裡琢磨出了其中的某些規律。然後就在心裡嘆息:可惜啊,剛剛開了竅,可惜我爸媽不會讓我再繼續讀書了。

有時候我也會想餘同學和那個眉清目秀的拉二胡的男生,覺得兩個男生都挺好的。接著就會想:中國人不是講究從一而終嗎?我怎麼好像是傳說中的花心大蘿蔔,覺得兩個男生都挺好呢?還有,我移情別戀的速度怎麼會這麼快?難道是因為我對他們都不夠愛?喜歡?還是僅僅只是有好感?後來得出的結論是:我可能只是對那兩個男生有好感,應該談不上愛。這樣一想,整個人就釋然很多,然後默默地想著:以後再有機會見他們,就大大方方地去找他們聊天,不用這麼擰巴了……

我那年的中考成績並沒有老師預計的那麼理想,老師為了出成績,當然也是為了我好,讓我報了我們縣城的重點高中。後來成績出來了,我並沒有考上我們縣城的重點高中,反倒被分到了位於縣城的另一所普通高中。

其實,被分到位於縣城的那所普通高中的時候,我的內心深處還是有點歡喜的:縣城離家遠,如果我去縣城讀書,就會面臨一個很現實的問題——我要在學校住宿,這樣一來,我就可以離我爸我媽和二小姐遠一點了。一想到可以離他們遠一點,我的心裡就有一種不可遏制的開心。

我爸和我媽的想法和我不一樣,他們倆的人生在當時來看是無望的,最終還是要指望他們的孩子替他們翻牌。既然中專沒考上,那就繼續讀高中,搏一把,沒準可以考上大學。縣城的那所高中也不能去,因為離家遠了會讓他們增加開銷。我爸最終還是找了我們村的一個有點影響力的老先生,動用人家的力量把我轉到了離我家很近的那所高中。開學之前轉學這件事,讓我爸多花了一百塊錢。為了這一百塊錢,我後來被我爸損了整整半個學期。

去高中的學校報到的那一天,我的心裡一直在想著餘同學和那個拉二胡的男生會不會就在我就學的這所中學——按說那兩個都是學渣,估計中考的成績根本夠不上高中的錄取線,理論上,他們從此以後會在我的生命裡消失……可我又有點不死心,非得要把入學的名單全部看完,直到找不到他們兩個的名字我才死心。結果,我在入學的某一個班的學生名單裡看到了他們兩個的名字——他們兩個居然在同一個班!

我和那兩個男生沒在一個班,然而我很快就認識了我原來不曾認識的新的同學。

當年剛開學,我為了將我所在的那個教室最好的位置和最好的一套桌椅的使用權據為已有,在其他人都對教室的髒亂無動於衷的時候一個人不聲不響地吭哧吭哧地將整個教室打掃乾淨,又將我想要的那套桌椅擺到了我最想要的位置。班主任沒有看到我的私心,只看到了我一個人忙前忙後,於是批評了幾個在一邊光顧著轉悠的男生,並且誇我有眼色,讓我做了我們班的學習委員。

學習委員的一項重要工作職責就是負責收大家的作業本和發大家的作業本。每個同學做完作業都把本子交到我這邊,我有不會做的題時就翻開別人的作業本,看誰的作業寫得好就抄一下誰的。我這人當年很自大,覺得自已差不多是全天下最聰明的女人,並且,我的字也寫得很好,基本上很少有人能入得了我的眼。偏偏那一年,我在一堆作業本中翻到了一個男生的作業,字寫得比我漂亮,且總結歸納能力非常之強,可以用最少的字說清題目中的所有問題。這個男生姓李,我當年對他非常崇拜。

鑑於餘同學在我手裡吃過的苦頭,我在跟李同學打交道就有了前車之鑑,兩人的相處最初都很平和。

有一次我和李同學聊天,得知他在學校宿舍被人摸走了身上的錢和糧票。這哥們當年穿一身樸素的舊衣服,讓我以為他是個從鄉下來到我們鎮上的求學不易的窮孩子。我對他的遭遇表示同情,人家倒是很淡定地說:還好錢不多。我抱著鄉下孩子求學不易的心情從家裡拿了水果給他吃,有時候也會向他請教一些問題,或者和他聊聊天。我覺得這是一種很平常的相處方式,可是不久之後,我們身邊開始謠言四起,大家都說我對這個男生有意思。這也就算了,有個女生還在我面前陰陽怪氣地說李同學他爸是他們那兒的村長,他們家的房子是當地唯一的樓房……

我默默地想著:我是不是捅了村長家的馬蜂窩?前腳才剛剛避免與餘同學一起陷入輿論的漩渦,後腳就有李同學以這樣令人猝不及防的方式來給我補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