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約好了”

男人睜開雙眼,這是他的意識重歸身體後所說的第一句話

眼前是陌生卻又令人感到懷念的天花板,但無論是高懸於頭頂的廉價白熾燈還是房間裡傳來的難聞的消毒水味都不斷提醒著他,這裡不是家

男人使勁眨著眼,熟悉的乾澀感又回來了,隨之而來的還有那腦海裡讓人頭痛欲裂的竊竊私語聲

但現在不是在意這些的時候,他垂下眼簾,試圖讓自已陷入思緒,在腦中尋覓著自我的碎片

他喃喃自語著

”我的名字.....是37?我叫B37?不,不對!絕無可能”

男人驚恐地從床上坐起,慌忙地四處尋找著那熟悉的無標識玻璃瓶

“該死,藥在哪兒?我的藥呢?”

他忍著肌肉痠痛與腦袋裡天旋地轉的眩暈感,立即下了床繼續翻找著

鐵櫃裡沒有,抽屜裡沒有,病床下面也沒有

哪裡都沒有,它不在這裡

“該死該死該死該死該死!不,我不能,我絕對不能忘記我是誰!”

男人痛苦地捂住腦袋,腦海裡雜亂的私語聲越來越大,最後竟變成了狂亂的嘶吼

視野裡的一切都在變得灰白,揮之不去的可怖陰影正覆蓋於眼底,範圍甚至還在越來越大

正當男人生出退意,想要就此放棄,任絕望的念頭佔據自已的全身時

一個聲音從房間外傳來

那是某人的腳步聲,那人邁著輕快的步伐,向這裡走來

它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躁動不安的心因這有節奏的聲音而安穩下來,腦海裡的狂亂嘶吼也因此而逐漸平息

【是她來了】

不知為何,男人下意識作出了這樣的結論

腳步聲停了

男人下意識抬頭向前望去

一位少女站在那病房的門口,她抱著一面碩大的銀鏡,害羞地將頭掩在鏡子背後

男人站了起來,一步一步向少女與那面銀鏡走去

他接過了銀鏡,仔細端詳著其中的畫面

那鏡中映照出了倒塌的櫃子,撒了一地的紙張,還有被隨意扔在地面的被褥

最重要的是那在中間與鏡中人互相投以注視的自已

看著這張滿是不安的臉,男人忽然咧嘴笑了出來,被熄滅的神經突觸在這一瞬間全部點亮,宛如奇蹟

“是啊,維,我是維,哈,我怎麼會又忘了呢”

維無奈地搖了搖頭,隨後將銀鏡放在一旁

他看著在乖巧地在原地等待自已恢復神志的少女說道

“我們又見面了,謝謝你,西爾維婭”

那個名字脫口而出,不帶一絲猶豫,彷彿他們早已相見過成千上萬次,這個名字早已被自已銘記於心

揹著手的西爾維婭聞言抬頭向維露出了最甜美的微笑

整個畫面就此定格,隨後銀鏡的表面忽然碎裂

噩夢在此終結

......

維再一次望著眼前令人懷念的天花板

還是那熟悉的高懸於頭頂的白熾燈和從別處病床傳來的難聞的消毒水味

唯一不同的是這次他還記得自已的名字,而那個在夢中喚醒他的少女也消失了,彷彿從未存在過

不過她叫什麼名字來著?

維使勁眨了眨眼,試圖在腦海中尋覓那位少女的身影,但卻無濟於事,那裡已經什麼也不剩了

這時身旁一聲尖銳的驚呼打斷了他的思緒

“醫生,他醒了”

身穿白大褂的女性呼喚著站在另一邊身著同樣衣裝的男性

聽見助手的呼喚,他立即放下了手邊的事情快速向維的方向走來

這個男人滿頭白髮,面上戴有一隻黑框眼睛,此刻他的表情比維所見的任何時刻都還要嚴肅

“你能活下來真是個奇蹟,維”

卡羅爾沉聲說道,他的聲音裡有著掩不住的疲憊與安心

“我還以為我要辜負自已的承諾了”

維一臉茫然地看著站在自已身旁的醫生

“卡羅爾醫生?我這是在哪兒”

“當然是在我的診所,你這不讓人省心的渾小子”

“診所?”

記憶與現實相沖突而產生的違和感讓維完全清醒了過來,他追問道

“可我是怎麼來的,我昨天應該是在家門口睡著了才是”

“家門口?你自已看吧”

卡羅爾隨即開啟了放在左邊櫃檯上的全息電視

新聞播報員那毫無感情的聲音從中傳來

“昨夜整合區域A-13號居住規劃區遭到不明爆炸,現場初步估計生還機率極低,但搜救隊已在前行的路途中,請市民無須擔心”

維看完了新聞裡的報道,但這反而讓他心中的謎團變得更大

“爆炸?那我是怎麼來到這裡的”

對此卡羅爾卻搖了搖頭,表示他自已也毫無任何頭緒

“我怎麼知道,我昨晚剛送走了最後一個病人打算休息就聽到門外有幾聲巨響,而當我開啟門卻只看到了滿身是血的你躺在門口”

維張了張口但並沒有再繼續追問,於是他試圖坐起,但被醫生搶先一步,半強迫地扶著起身

“我又不是廢人,醫生,你看,我有手有腳的”

維以為醫生在擔心自已的身體狀況,故意發出不耐煩的聲音,揮舞著自已的右手

但是什麼也沒有發生,彷彿剛剛揮舞著的右手只不過是自已一廂情願的幻覺,維立即朝自已的右臂看去

那裡只剩一片虛無,袖子裡空空蕩蕩,似是現實向他開的最殘酷的玩笑

“我....沒找到你的右臂,你被送過來的時候,那裡就已經變成你現在看到的樣子了,”

醫生有些沮喪地說著,他能感受到維現在的心情有多絕望

“我很遺憾,維”

卡羅爾長嘆一口氣,輕聲安慰著眼前這個陷入呆滯的男人

但這輕語落入維的耳中卻猶如朝著深潭擲入的石子,毫無回應

醫生垂下頭,靜靜陪伴著眼前這個陷入呆滯的男人

隨後便是良久的沉默

沉重的現實令維感到窒息,麻煩接踵而至更是讓他感到絕望

維嘆了一口氣,也許他現在真的很需要去一個安靜的地方去考慮未來,但尊嚴決不允許讓自已將這個安靜的地方選在這裡

於是維輕聲問道

“醫生,我現在能下床嗎”

醫生似乎早就預料到了維會問這樣的問題,於是立即回答了他

“嗯...當然,你的身體除了過勞導致的肌肉痠痛外應該並不大礙”

維隨意地嗯了一聲,他拉開了沉重的被褥,將雙腿重新立於地面,切實地感受著大地的觸感,感受生命的迴歸

“謝謝你的照顧,卡羅爾醫生,但我該走了”

他的聲音輕的就像低語,隨意地扔下這句告別便自顧自地向外走去,身影落寞

卡羅爾看著漸行漸遠的維,儘管自已很瞭解他究竟有多討厭接受他人的施捨,但還是忍不住說道

“你可以來跟我一起住的,維,我這裡有多餘的...”

“不用了,卡羅爾醫生”

正如對卡羅爾來說最不願成真的預想中的那樣,維毫不留情地打斷了卡羅爾試圖釋放的善意

“我欠您的已經夠多了,再見”

維向外走去,拖著沉重的身軀,帶著或許再也無法實現的理想,還有心中早已燃盡的烈火。他向外走去

......

維回到了這個曾經被稱之為家,但現在卻徒留一地廢墟的地方

儘管爆炸已經發生了,新聞裡也說搜救隊正在路上,但周圍連任何一個穿著搜救隊的服裝的人都沒有出現,也許他們的車全都開在莫比烏斯圓環上吧

天空中已經下起了一層薄雪,他看著眼前的斷壁殘垣,隨意找了一個還算平整的地方就地坐下

一股寒意順著維的脊椎向上竄,爬上他的頸項,朝後腦勺一路延伸過去,肆意地流過全身

維顫抖著撥出一口白霧

也許只有在這裡他才能好好思考,思考自已究竟失去了什麼

事業、理想、工作、金錢、家

如此生活25年,到頭來卻因為一次莫名其妙的爆炸而盡數崩塌

“該死”

想到這裡,維忽然用僅存的左手握成拳狠狠朝著面前的殘壁砸去,上面碎裂的石片劃破了手指,幾滴鮮血從中溢位

正當維打算再次砸擊殘壁,以痛苦洩憤時,一個語氣裡滿是戲謔的聲音從身旁傳來

“你看起來很沮喪啊,朋友,但是答應我,別用這麼窩囊的方式自殘好嗎”

一個把臉完全掩在兜帽裡裡的男人不知從哪兒出現,他看似路過一樣自來熟的向維打著招呼

但維此刻仍沉浸在自已的世界中,對男人的到來毫無興趣,只覺得吵鬧

於是他閉上了雙眼,自欺欺人地不再注視這片腐朽的大地,希望這樣就能讓身旁的人自討沒趣地離開

怪異的男人對此並不在意,他自顧自地說著

“我們親愛的掌權者卡梅因先生說救援隊會立即感到災難現場,但我卻什麼都沒看見,您瞧瞧,難道是我瞎了嗎?”

男人的風格浮誇又輕佻,看起來就像一個弄臣,語氣裡滿是陰陽怪氣

“不過說到底這片區域對他來說並不重要,對住在別處的人來說也不重要,他們只不過是在宣洩自已無處安放的同理心罷了,就算有人釋出真相也不會有任何人相信,更何況在那些真相真正釋出出去之前便會被完全控制網路的人工智慧直接遮蔽”

說到這裡,他幾乎要笑出聲來

“也許再過不久,他們就會宣佈搜救隊雖然沒有在他們從未到來的廢墟里面搜救出任何一人,但是卻救出了一隻沾滿灰塵的小貓了吧,真是令人感動不已”

維睜開了眼睛,詫異地看了一眼這個坐在自已身旁的反卡梅因份子

他注意到了維的眼神,於是站起身來說道

“怎麼說?一直在這吹冷風也不是個事是吧,要不先找個暖和點的地方坐坐?”

隨後他向維伸出了右手

“對了,你可以叫我萊恩,你也許看過我在原隧站放的花了,那花很漂亮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