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慘總是喜歡一瞬不瞬地盯著某些東西看上很久,以前是盯著不會動的死物,現在是盯著他。

那天過後無慘就開始盯著他看,雖然紀已柯覺得沒什麼,但還是隱約覺得他們倆之間的氣氛稍微有點怪。

這種古怪的感覺一直持續到春天來臨的時候。

無慘的病情在萬物重新恢復生機的春天裡沒有任何預兆的突然加重了。

產屋敷家族裡的醫師換了一批又一批,紀已柯開始頻繁出入無慘的房間,但他的情況還是止不住的惡化。

時間不斷的推移,無慘病情卻沒有任何好轉的跡象。他開始無法入眠,半夜經常會被病痛折磨的痙攣發抖,每日也只能病怏怏地躺在床上。

為了方便照顧,紀已柯直接搬進了無慘的房間,這一下換成了他每日都盯著無慘。

春天沒有禪蟲聒噪,寂靜的夜裡聽不見其他聲息,爐子裡的炭火偶爾會發出一聲脆折的輕響打破這令人窒息的假象。

無慘安靜的躺在床上,眼底裡冰冷的暗色黏稠窒重,似血液翻湧攪弄,面色卻又極為平靜。

“我的樣子是不是十分可笑?”

無慘盯著空中飄蕩的帳簾,眼神沒有移動分毫,自嘲般的詢問在空間裡散開,微啞的嗓音染著一股子冷淡而厭膩的意味。

紀已柯跪在旁邊,將無慘冰冷的手攥在手心裡暖著,他靜靜的數著無慘脈搏跳動的次數,卻是說不出什麼安慰的話來。

半夜,無慘又一次被病痛折磨的醒了過來。

暗紅的血液從指縫間露出,一滴滴在被罩上染成連片。無慘流了一身的冷汗,汗水掛在額角,浸溼了蜷伏在旁邊的髮絲。

紀已柯扶著他冰冷的身體,聽著他用盡力氣喘息的聲音,無聲的捻了捻手指。

無慘的氣息終究還是慢慢平復了下來,他撫平那緊皺的眉頭,看著那張蒼白得毫無血色彷彿下一刻便要死去的臉,紀已柯感覺到了心底潛藏著的一股煩躁。

在秋天裡掛上的陽光,就像這個世界一樣,燦爛而冷酷。

紀已柯坐在長廊下,身體籠罩在陰影裡,他伸出手去觸碰眼前的陽光,光線將他的手分成兩節,灑在攤開的手掌上的東西卻沒有一絲熱度。

沉寂如死水般的府邸在這個沒什麼可期盼的季節等來了一個自稱很厲害的醫師。

紀已柯看著面前這個嘴巴一直沒停過,就算他一句話都不說也可以單方面輸出的人皺了皺眉。

不是他多疑,只是這人看起來真的好像騙錢的神棍。

看起來二十多歲的樣貌,長相普通,氣質普通,肢體語言極為豐富,表情誇張,好像對自已非常有自信,完全沒有一點穩重的感覺。

這會是那個神秘的醫師?

人不可貌相,紀已柯還是擺上標準笑容提醒到,“我們已經請過很多醫師,但治療效果甚微,您確定……”

那人直接打斷了他,非常自信的說著,“放心吧,我肯定會把你們少爺治好的。”…

“額,你這個,你家少爺的病確實有點難搞嗷。”

紀已柯:……

可能是紀已柯眼睛裡的殺氣太明顯,那醫師怕死似的馬上又補充了一句,“棘手是棘手了一點,但是也不是不可以試……”

紀已柯聽著他說的話突然就微笑了起來,那張剛剛還溫潤明豔的臉孔,現在竟莫名讓人覺得詭異,醫師非常有眼力的轉口。

“…治……好。”

紀已柯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暗示的意味十足,他淡淡一笑,“辛苦你了。”

紀已柯直接把那人關了幾天,在看到那不靠譜的醫師手帳裡的藥材內容後,紀已柯才確定沒搞錯人。

獲得無慘的准許後,為了方便時刻觀察病情,醫師也就在庭院裡住了下來。

產屋敷家族的人按照醫師的要求將找尋到的名貴藥材打包送到他那,然後和一些更難找到由醫師自已提供的藥材一起被油紙包好後送到紀已柯手上,但缺少一味藥材的事,紀已柯卻一直沒有等到那位醫師提起。

月亮高掛枝頭,慘白的月光像一層白色的紗布籠罩在這座紀已柯踏過千萬次的庭院,那些已經掉光葉子的枝幹在夜色裡散發著陣陣死氣。

深秋的晚風帶著些冷意,紀已柯走在長廊下,在這個普通的夜晚嗅到了一絲不同的意味。

推開那扇厚重的木門,一股血腥的味道夾雜在早已聞慣了的藥味裡,屋內沒有點燈,月光隨著他的動作也一起跟進被黑暗包裹的房間。

他看見年輕的醫師倒在地上,腦袋上插著的刀在月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一陣陰冷的寒意。

暗紅色的血跡濡溼了地板,粘膩溼潤的步伐聲中混合著踩踏液體的水漬聲,紀已柯走到無慘面前,將他從冰冷又裹滿溫熱血液的地面上抱起來。

懷裡的人很輕,觸感一片冰涼,彷彿下一刻便要逝去的感覺,讓紀已柯心頭縈繞上些許莫名的意味。

抬手拂去無慘臉上沾染的血跡,或許他應該湧現出一些恐懼來,但內心好像一片空白,什麼也感覺不到。

無慘靠在床榻邊,臉上掛著令人脊骨發寒的詭異笑容,那副那雙變的有些黯淡的瞳孔裡翻湧著腐爛般的惡意,黑到眼底的眸子裡倒映不出一點光亮。

冰冷的手指慢慢摩挲著紀已柯的臉頰,一路來到頸邊,無慘緊緊盯著他的表情,不放過他臉上任何細微的變化。

“你不害怕嗎?”

那雙眼睛像漩渦般讓人移不開眼,其中的暗色彷彿要將人溺死在其中,在觸及無慘那雙眼睛時,紀已柯甚至沒意識到自已在說話。

“您沒事就好。”

他聽見自已這樣說。

好像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在黑暗裡破土而出,低語彷彿有了回聲,繚繞縈迴在耳畔,一如織了張天羅地網將他囚在中央。

無慘好像說了什麼,紀已柯看著那張薄唇一張一合卻是聽不清楚,從無慘衣襟上沾染的血液浸透過衣物,在晚風的吹拂下涼的他遍體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