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小小的醫師,從京城消失並不會引起他人的注意,一如這個冬季,所有的一切全部被冰封了起來,看不出一點生機。

不久後,無慘的身體開始奇蹟般的痊癒,他不再孱弱,不再需要終日躺在床上,甚至連屋內每日的炭火都不需要點燃,在寒風凜冽的冬日也可以不被寒氣所傷。

他那雙因病痛折磨得有些黯淡的瞳孔變得越來越豔,直到最後變成鮮豔的梅紅色。

在聽聞無慘的身體得到恢復後,紀已柯第一次見到了無慘的父親,也就是現任產屋敷家主,之後陸陸續續也來了很多朝官貴人前來拜訪這位從出生便被病魔纏身,現在又日欲康復的產屋敷家族的棄子。

紀已柯站在門外候著,看著庭院裡的已經結凍的湖面有些出神,待客人走後他重新推門而入。

“將窗戶關上。”

無慘坐在軟榻上,那張面對外人時帶上的溫文爾雅的面具還沒卸下,微卷的黑髮被寒風吹拂得飄蕩起來,梅紅色的眼瞳看向他時帶著一些令人恐懼的熾熱。

紀已柯走到窗邊將窗戶關緊,房間被黑暗籠罩,他辨認不清方向,於是只能按照之前的記憶轉過身對著無慘。

如果紀已柯還是以前那個身體估計直接會被嚇得心臟病復發,不知道什麼時候,也許是在關上窗戶的一瞬間無慘已經來到他面前。

黑暗裡他看不清無慘的身影,但卻可以確定他們之間的距離近在咫尺。

那雙冰冷的手將他因驚嚇而有些趔趄的身體扶正,緩慢的呼吸灑在暴露的面板表面,紀已柯清楚的感知到無慘像是確認什麼一般在他的脖頸處輕嗅了兩下然後又慢慢離去。

他感覺到了一股視線在自已身上游走,從脖頸到腰側再到指尖,帶著可怕的令人窒息的意味,彷彿是要將他吞吃入腹的意念若有似無地傳遞而出。

“我晚上出去一趟,你不用等我。”

紀已柯聽著無慘說話的方向調整了眼睛,他看不見無慘的臉,看不見無慘的表情,周圍模糊一片,世界籠罩在黑暗裡。

無慘吃人和他有什麼關係,他從來不是個善人。

“好。”

*

晚霞燒透了半邊的天空,從天上慢悠悠飄落而下的雪花被映成粉紅色,紀已柯看著面前被夕陽照射的通紅一片的庭院又一次感覺到了無聊。

無慘痊癒後就開始變得非常忙碌,晚上他會受邀參加一些宴會,白天也不回來,只有在凌晨接近太陽昇起之前才有可能等到他。

紀已柯想給自已找點樂子,但他連這府邸的大門都出不去,每天都在他熟得不能再熟的地方轉悠。

風景是好看的,但也抵不住每日欣賞,紀已柯感覺自已都要變成退休老人了,每天不是看看花弄弄草,就是當吃瓜群眾看別人吵架。

夜幕慢慢降臨,紀已柯一如既往的坐在屋子裡,燈火在微風的吹拂下晃盪起來,等待無慘夜歸的這些日子裡他都快把無慘曾經讀過的那些書翻看完了。

果然不管是什麼時代,書籍都是困人的,紀已柯合上書卷,準備將油燈熄滅,餘光卻瞥見了門口的暗影。

無慘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那裡,那雙暗紅的眸子望向他時含著淡淡的笑意,他沒說話,從紀已柯面前經過時帶著夜裡微風清爽的氣息。

桌上扔上的是幾個外觀精緻的瓶子,無慘擺擺手招呼他過來坐下。

這是要幹什麼?

紀已柯面帶疑惑但還是乖乖坐在無慘對面,待到無慘開啟瓶子,他驚訝的發現裡面裝的竟然是酒。

從前無慘的身體病弱,為了防止一切可能發生的事物傷到這位金貴的少爺,平日裡吃穿用度都是選的最好的,吃食更是經過層層篩選,所以食譜裡從來不包括酒水這一項。

紀已柯抬眼看了看無慘,那雙梅紅色的眼睛也正看著他。無慘將倒好的酒水呈到他面前,眼底的暗示的意味不言而喻。

紀已柯端起酒杯來,在無慘的凝視中將液體送入口。

和無慘一樣,紀已柯也從來沒接觸過酒這種東西,他不知道眼前的酒度數算不算高,只是液體經過喉嚨時帶著一股灼燒般的熾熱感,舌尖麻木的有些發顫。

他強忍著嗆咳沒有失態,但面色還是被漲得發紅。無慘好笑的看著面前的人將杯中的酒水一飲而盡,臉上掛著的笑容讓紀已柯看呆了眼。

事實上從前兩年開始紀已柯就看不透無慘到底在想什麼了,他的那張面具愈發完美起來,讓人看不清他本人的真實想法,一如現在紀已柯搞不清楚無慘究竟想幹什麼。

“您最近是遇到了什麼煩心事嗎?”

無慘將落在庭院夜色的目光收了回來,眼底流露出的些許疑惑像是在無聲詢問他為什麼這麼說。

紀已柯頓了頓,指尖摩挲著光滑的杯壁,“喝酒不是為了澆愁嗎?”

無慘斂起了臉上的笑容,那雙梅紅色的眼睛緊緊盯著他,好似在控訴他說錯了話。

待到紀已柯快要受不住移開眼時無慘才收起那陰冷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凝視,臉上又掛起淡淡的笑容,剛剛的表情好似是紀已柯看錯了一般。

“一些無足掛齒的小事罷了。”

喝醉酒是什麼感覺紀已柯算是體會到了,無慘在那之後像是為了懲罰他似的一直給他灌酒。

紀已柯只覺得腦子發漲,能感覺到自已在幹什麼,但思想和行為好像都不受控制。

無慘的氣勢好像被不知天高地厚的大腦削弱了許多,紀已柯怔愣的像個傻子一樣呆呆的看著無慘的臉。

美人首先在骨,其次才是血肉皮囊,無慘生得一具風流勻亭的骨架,長了一張極具干擾性的臉龐,那張臉斂去戾氣時老給人一種溫潤如玉翩翩好公子的假象。

紀已柯覺得身體好像脫離了自已的控制,於是在無慘震驚的眼神下他伸手撫上那人的臉龐,並且非常不怕死的說了一些大逆不道的話。

然後,接下來的這幾天紀已柯都沒有再見到無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