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裡蟬蟲在樹端噪弄著擾人,不知名的花朵在暴曬後散發著發酵的味道。庭院裡的池塘映照出天空淡淡的顏色,太陽的光輝灑在上面,湖面波光粼粼的閃動,略微有些晃眼。

夏季炎熱,但這對於無慘而言卻是難得的溫暖,他的臉上好似從未浮現過紅暈,就算是在如此高的氣溫裡,無慘的臉色也一如既往的蒼白。

紀已柯手裡拿著海藻般濃密的溼軟黑髮,一寸一寸用乾毛巾氈著。離得近了,紀已柯可以聞到無慘身上隱隱約約透露出的一種暗香的味道,香味匿藏在苦澀的藥味之下,讓他辨認不清。

不知道是不是書裡的世界讓無慘起了共鳴,他經常會坐在半卷的竹簾後,舉著還未合攏的書卷,眺望著院裡的池塘亦或者是那座圍牆外面的世界。

於是,在跟著執事採集無慘要讀的新書時,紀已柯總是會多帶些東西送到無慘面前,或許是一些花樣層出不窮的甜食,或許是長得千奇百怪的有趣玩意。

一開始無慘並不接受,他呵斥過紀已柯不要送這種沒有意義的東西,紀已柯消停了一段時間,然後掐著他發怒的邊緣無視了他的話。

不敢正大光明的送,紀已柯就偷偷的擺在他面前。

無慘語塞的看著紀已柯那副明顯是裝出來的委屈模樣,那雙眼睛倒是不會騙人,明明陰沉一片但看向他時卻比庭院中映著天空的池水更加清澈。

紀已柯的神色裡並沒有憐憫,送到他面前的東西也不是為了討好,那種單純只是想讓他開心一點的解釋讓無慘神情詭異的盯著他看了好久。

好像沒有成效,但此後紀已柯再送出去的禮物無慘好歹是收下了。

四季不停的變換,一年又一年。每日例行的兩食三藥的時間好像刻進了骨子裡,原本不會服侍人的紀已柯現在也學會了如何按照無慘的習慣將他伺候得舒舒服服。

無慘的病情好像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好了起來,但紀已柯知道這只是病情加重前的假象。

夜色裡,天上的彎月靜怡地躺在湖面,暗冷的水面被月光染上些暖意,波光流轉閃動,看起來十分縹緲。

無慘穿著深色綢料的衣袍坐在廊下,月光沒有照到他的身上,模糊不清的樣子彷彿是要與黑暗融為一體。

這些年即使紀已柯再如何精細照料,那單薄的身影還是依舊消瘦著。他的身體像個破氣球一樣,只往裡吹氣是灌不滿的。

紀已柯陪他一同坐進黑暗,他捏了捏無慘冰涼的手指,少年看過來時臉色依舊蒼白。

無慘今年十五歲,他的少爺還有一整個冬天。

冬天來臨的時候,京城的風雪仍然寒冷,無慘卻不似第一年紀已柯見到的那樣。他的身體好像真的好了許多,即使是如此嚴寒的冬日,無慘的脾氣還是算得上溫和。

元日這天,府邸裡喜慶洋洋,連同無慘的這座清冷的庭院都沾染上了幾分熱鬧。

紀已柯清晨醒來時,整個府邸已經變了樣子,鏡餅已經裝飾在屋中,在大門兩側各自擺著門松,注連繩也已掛起。

他好像一個局外人,複雜的禮節弄的他頭疼,於是像往年一樣早早躲去了無慘的屋內。

紀已柯從未見過無慘的父母,至少是他服侍無慘的這幾年,一次也未曾見到過。

從其他僕人口中聽見家主大人一早便入了朝,這一天群臣需要朝賀天皇,完畢後便是元日節會,家母也去了寺廟祈福以求新的一年獲得神明庇佑,而無慘依舊待著屋內。

雖然瞧著精神好了一些,但無慘的身體仍舊病弱,他不能出門,連天空飄落的雪花也見不到。

在其他人都歡聲笑語的日子裡,無慘只是和平常一樣坐在書案前,神情淡漠地輕輕翻動書頁。

“你在看什麼?”

紀已柯聽見質問才反應過來剛剛自已的眼神一直落在無慘身上,那雙黑色的眼睛裡帶著些許不悅,倒是沒有怒意。

“發呆。”

無慘將眉頭蹙起,好像並不滿意這個回答。紀已柯走到書案前在無慘對面跪坐下來,臉上帶著的明豔笑容,熾熱得彷彿要灼傷無慘的眼睛。

“騙人的,辻哉少爺長太好看,眼睛控制不住。”

紀已柯本以為無慘會有什麼特殊反應,又或者直接將書扔在他臉上,但無慘只是淡淡的撇了他一眼,半天給了一句“笑得好醜”的評價。

“……”

沒得到預期的結果,到最後他倒是變成了一個小丑,看來他的少爺真是長進了不少。

夜幕垂臨,最後一絲光線遙遙嵌在地平線上,紀已柯一直在無慘房間裡躲到了天黑,無慘也不管他,直接把他當成了空氣。

紀已柯照常按照時間收拾好床鋪準備伺候無慘入寢,卻見那人依舊坐在燈盞下,沒有動身的意思。

“辻哉少爺?”

無慘狀若無人般,就是不理他。翻動紙頁的微小的沙沙聲在這寂靜的空間內格外明顯。

紀已柯大腦飛速運轉,思考著自已今天有哪裡惹怒了這位萬歲爺,卻聽見無慘突然說他名字不好聽。

“您說什麼?”

無慘轉過頭來,倒是很有耐心的沒有發火。

“改個名字吧,以後就叫上弦壹。”

“……”

紀已柯直接宕機,他剛剛聽到了什麼,上弦壹不是黑死牟的代號嗎?

可能是紀已柯發怔的時間太長,無慘皺了皺眉,忍在發怒的邊緣。

“你不想要……”

“不是的。”紀已柯打斷了無慘接下來的話,無慘給他賜名他當然會接受,只是他不想用別人的名字。

無慘可不管那麼多,他擰著眉還在等著紀已柯的下文。

“就是,能不能換一個。”

那雙盯著紀已柯的漆黑眼睛驟然眯起,已經很久沒有顯露出來的怒意在那快要破碎掉的面具下若隱若現。

“我好像最近太放縱你了,讓你認不清自已的地位。”

紀已柯低著頭沉默著沒有反駁。

無慘撇了他一眼,慢悠悠從軟墊上起身,他脫了身上的外衫扔在地上,然後回過頭告知紀已柯。

“留在這,替我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