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晨曦的天空已經快要亮了起來,烏鴉嘶啞的叫嚷聲傳到耳邊。依舊暗沉的巷子裡傳出慘叫,刀刃砍入肉體的聲音不斷響起。

地上堆著一堆正在不斷隕落成灰的碎肉,紀已柯和傖壽郎配合著將那些瘋狂起來的惡鬼砍了個乾淨。

手指都因為浸泡得太久而皺巴起來,刀身幾乎被鮮血染成紅色。鬼物沒了蹤影,但身邊一直盤旋的微妙感覺讓紀已柯不敢放下刀刃。

沿著巷內轉了一圈,紀已柯沒發現那隻下弦鬼的身影。他並不相信那隻鬼就這麼逃走了,畢竟作為非常瞭解無慘的人員,他對無慘的威懾力還是很清楚的。

至少,這裡得殺掉一個人。

紀已柯隨之看向傖壽郎的方向,那人的臉色已經很難看了,體力消耗嚴重並且失血過多讓他有點精神恍惚。

此時傖壽郎正坐在地上,微合著眼休息。

安靜的空間內什麼異響都會被無限放大,不出所料,男人附近的地方傳來細微的動靜,但紀已柯來回掃視卻就是什麼也瞧不見。

破空聲就這麼在空間裡突然炸開,細微的風刃以極快的速度朝著傖壽郎駛去。

那似乎早已昏厥的人忽然抬起刀接下這一招,紀已柯來到他身邊,定睛一看卻發現那光線未能到達的陰影裡稍微有些異樣。

憑著感覺往那地方一劃,頓時感受到了一股肉體被割開的觸感。

那隻下弦鬼終於顯露出身影,原來他還會變色。他的身體呈現出灰暗色,遁入陰影時確實很難發現。而現在那鬼的胸口上破了一個巨大的傷口,血液伴著白煙一股腦兒的冒出,他再也隱藏不住。

先前被削掉的腦袋也沒長好,傷口處的碎肉蠕動著卻是無可奈何。那鬼像蜘蛛一樣倒趴在牆上,他看著氣勢洶洶的兩人頓感不妙。

相同的血鬼術再次出現,他想如上次一般趁亂逃走,但終是不能如願了。熱浪席捲,一把利刃從風暴中閃出貫穿了他的胸膛,其力道之大,直接將他釘死在了牆上。

被外來物入侵的地方像是一把火,灼燒感逐漸散開,似要將他啃食殆盡。恐懼蔓延上心頭,那鬼開始拼命扭動著身體,就像那剛被捕撈上岸的活魚,既恐怖又搞笑。

傖壽郎幫紀已柯擋下了風刃,他腳步沒停,趁著那隻鬼不能動彈,一舉砍下他的頭顱。

掉下來的腦袋像皮球一樣彈跳著滾落,甩出一圈血花。那頭打了幾個滾兒,停下來時正好朝著紀已柯的方向。

正在崩壞的眼睛慢慢目移到紀已柯身上,他看見那人伸了個懶腰然後在臉上露出了不明的笑意。

那副姿態,似嘲諷也似同情。

他沒由來地想起自已當時答應大人時那得意滿滿的樣子,而如今,滿腔欣喜只餘下了後悔。

鬼眼中的瞳孔漸漸渙散開來,但倏然間又重新凝聚。

熟悉的凝視感透過那雙眼睛寸寸掃過紀已柯的臉,像是疑惑又像是無聲質問。

這短暫的沉默被來者打斷,首當其衝的人一腳踏過那塊碎肉,被人打量的感覺隨著肉塊的消散也瞬時消失。

一個人影從紀已柯面前快速閃過,腳步倉惶幾乎要撲到傖壽郎懷裡,卻又在那之前頓住,小心翼翼扶起滿是傷口的軀體。她看著傖壽郎手臂斷裂的地方,眼眶頓時紅了一片。

“怎麼會……”

烏鴉嘶啞的叫聲由遠及近,穿著棕色制服的人從外面疾駛而來。他們一個個面色沉重,身後的衣服布料上繡著隱字。

傖壽郎被隱隊員抬走時,那個長的與他極為相似的女孩不明不白的瞅了紀已柯一眼。

她似乎是想問些什麼,但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不用擔心,現在已經安全了。”

紀已柯轉頭看去,是一個扎著高馬尾,髮色火紅宛若朝霞的女孩子。

她步履輕盈,身上也帶著一股血腥氣,溫柔地露出一個笑容,“但出於一些考慮,你需要跟我們走一趟。”

*

瀑布流溢的紫藤花映入眼簾,老式的屋房藏匿在深山之中。像是從那座四方的城中原樣搬遷出來的一樣,只是走在上山的小徑上望去,紀已柯便見著了那棟眼熟得過分的宅邸。

庭院裡一如記憶中的那般,只不過外沿多了一片厚厚的紫藤花林,空氣蔓延的藥味裡夾雜著淡雅的清香。

屋簷下的身影好似從前,他輕輕撫著桌案,蒼白又脆弱的模樣幾乎與記憶中的重疊在一起。

黑色的直髮留於腰際,裹纏在面部的繃帶被他解縛了下來,產屋敷年輕的主公睜開覆著一層慘白的眼睛看向來者的方向。那隻還完好著的紫眸透徹而清冷,輕巧地向紀已柯露出一個微笑。

一同走進來的女子偏頭看著紀已柯停下了步伐,隨即走入庭院內單膝跪行禮。臺上的人微微點頭,她便起身站在了一旁。

“我是產屋敷濯哉,初次見面,紀已柯先生。”

除了看上去有些虛弱,還有那蔓延在臉上的可怖病容,他和無慘長的有七八分相似。

但他能分辨出,這是兩個完全貼不上一絲邊際的人。

無慘和眼前這個人,完全不同。

“您好,看來您已經調查過我了。”紀已柯漫步環視著走入庭院,沒找到那株無慘多次想砍掉的櫻花樹。

高牆深院中的景色平民可望而不可即,灑滿庭院的陽光是透明的薄金。燦爛的紫藤蘿瀑布垂下來,串串花苞在微風中輕輕晃動,無比美麗的景色在眼前鋪展開來

太多了,層層疊疊的紫藤樹幾乎將這個庭院包裹,宛若一座被紫藤編織而成的牢籠。

“是的,為了謹防一切意外的發生,我們不得已才調查了您,還請您不要因為這種事情而與我們心生隔閡。”產屋敷濯哉溫和的笑著,似乎沒注意到紀已柯那近乎傲慢的行徑。他慢慢沏著茶水,然後將茶杯推向桌子的另一邊。

紀已柯當然不會怪罪什麼,事實上他對產屋敷家族的調查並不感到吃驚,倒是對方那尊敬的態度,讓他多少有些意外。收起桀驁不馴的樣子,紀已柯跨過梯臺坐在了產屋敷濯哉對面。

“傖壽郎已經與我交談過了,聽他說是您和他一起斬殺了鬼,並在危難關頭及時出手幫助,對此真的十分感謝。”

“你還能活多少天?”紀已柯突然出言,如此不恭敬的話,引得一旁的女子差點出手教訓他。

產屋敷濯哉收回那攔住人的手,語氣平淡如流水,輕描淡寫的樣子像是在說發生在旁人身上的事。“六年,最多六年我必然會因病離開人世,我的孩子會繼承家族的一切,替我與祖先們完成未盡的使命。”

“神明將詛咒降於你的身上,你就沒有想過要怨恨神明嗎?”

“說起來或許慚愧,小時候的我有生出過這樣的想法,但是那些可敬的劍士們又何嘗不是失去了一切?

產屋敷家族的所有人,只是揹負了與他們相同的命運而已。”

那雙幽紫色的眸子裡波瀾悄無聲息地翻湧著,而後盡數收斂露出一抹笑意。“看來紀已柯先生對我們的事瞭解的也不少啊。”

紀已柯沉默著沒說話,他拿起茶杯慢慢抿了一口,又抬起眼簾看了一眼對面人那從始至終都平靜的面孔。

太像了,那副病弱的樣子太像無慘,以至於在他心裡翻起太多漣漪,甚至顧不得他的這番言語會不會引起懷疑,只倉皇的問著與他毫無相關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