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許是雨水沖淡了他的氣味,後半夜他沒有再遇到鬼。

大雨接連下了一個上午,雨停時外面的天空依舊陰沉,厚厚烏雲密佈於天空,朦朧的光影打在人的身上,明明是夏天,卻感受不到一絲溫暖。

下過雨的路面溼淋淋堆積了許多泥水,紀已柯沒時間顧慮,因為陰沉的天空留給他趕路的時間並不多。

在天色完全暗下來之前,他幸運的找到了一戶人家,那一家子的人很好,很好客的留他住宿一晚並熱情提供了吃食。

半夜又在淅淅瀝瀝的下著小雨,紀已柯坐了一夜,握住刀柄的手直到天亮都未曾鬆開。他不敢鬆懈,也不想給這戶好心的人家帶去什麼麻煩,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這一晚都風平浪靜,並沒有發生什麼事。

可能是夜裡神經繃得太緊,早起時紀已柯一直犯困顯得他格外沒精神,女主人可能是擔心他的身體健康,熱情的拉著他一起吃了早飯。

他沒什麼東西可以感謝這一家人的,遂在桌子上留下身上為數不多的銀兩,與他們告別後便匆匆離去了。

天空已然放晴,漸起的蟬鳴迴盪在耳邊,紀已柯走在被金光灑滿的小道上,在翻過一座山頭後,眼前頓時豁然開朗起來。

大片的紫藤花樹盛開著串串紫白的花朵,這些被雨水洗刷得更加鮮豔的花苞在微風的輕撫下微微晃動,空氣被侵染上些許甜味,浮動在鼻翼之間的都是陣陣淡雅的清香。

紀已柯取下少許花瓣放於手心仔細觀察著,在確認和記憶中的樣貌相差無幾後,他摘下一大串花梗塞入自已腰間的布袋,在回過頭時猛然撞上了一副暗色的眼睛。

那人看起來格外的幼小,身上被黃色的泥漿裹滿,乾裂的泥塊隨著他的動作簌簌地往下掉。枯黃的頭髮耷拉在臉上,像是在泥水裡滾了一遍一般,整個人格外的狼狽。

那孩子的眼神暗暗,處處凝聚著他看不懂的神色,神情痛苦面露警惕之色卻又在眼底匯聚著擔憂,但明明自已與他並不相識。

紀已柯皺了皺眉,見他沒有想要襲擊亦或者是尋求幫助的意思,遂起身離開了這被鮮花裹滿的安全地帶。

他原路返回,準備將收穫的紫藤花分一些給之前那戶人家,或許他們可以移一棵紫藤花樹種在院裡。山裡獨一戶的人家在遇到鬼後是幾乎沒有什麼生還的可能的,他願意將這個訊息分享給他們,也算是對他們心善的一份回報。

天色逐漸黯淡下去,薄暮的月亮掛在樹梢上,遠處傳來些許異響,紀已柯抬頭看去時只見到了樹上驚飛的鳥雀。

一股血腥的味道隨著他的靠近變得越來越重,紀已柯站在屋簷外,他看著那間被黑暗吞併的房屋,像是被人從頭淋了一桶冰水,涼的指尖都顫抖起來。

他看見屋內被血液鋪滿,女主人的那隻手搭在門沿邊,瞧起來就像是在努力抓住什麼東西一般,但最終還是無力的垂落。

從他們身體內部流出的血液好像蔓延到了他的腳下,一路都在譴責他的罪過。

紀已柯甚至不敢去看屋內是否還有人存活,只怔愣的呆在原地,心裡翻湧起來的憤怒像是要將他掩埋,一把火燒得心臟都痛了起來。

像是覺得他還不夠痛苦,戲謔的調笑聲火上澆油般湧現在耳邊,紀已柯盯著聲音顯露的地方不肯移動分毫,眼裡冰冷的暗色帶著濃重的肅殺意味。

“喲喲喲,你那是什麼眼神啊?很驚訝嗎?我還以為你是個無情無義的傢伙呢!”

樹杈上的鬼蹦了下來,慘白的月光將那張臉映照得越發清晰起來,他笑得極為自負,眼裡明晃晃刻畫著下弦的字樣。

“我可憐的哥哥明明沒有攻擊你卻被無情的殺掉了,我還沒生氣,你為什麼會如此的憤怒呢?而且這一家人是因為你才死掉的,你應該明白吧?”

他嘴裡喊著是自已哥哥的逝去給他帶來了多少痛苦,訴說著自已是如何的傷心,一邊面朝紀已柯走了過來。那雙眼睛裡滿是貪慾,分明沒有半點傷感。

紀已柯沉默的拔出刀,抽刀的動作將那鬼嚇得一頓,或許是注意了那刀身上蔓延的炙熱,他的笑容變得有些勉強。

正常人在遇到鬼後第一反應應該是恐懼才對,就算是那些專門獵鬼的人在心裡防線崩潰後也會變得像普通人般軟弱,而他卻沒感覺到眼前這個人的怯懦,慢慢升騰地只有那欲燃欲烈的怒火。

呼嘯而來刀風帶著滾滾熱浪,他想用胳膊擋住,但被刀刃碰到的地方像是被融化了一般,只起到了些許削弱的功能。

接連的斬擊讓他慌了神,他向後退去,驚恐的發現自已的傷口幾乎不能再生。

手持利刃的人類表情很冷淡,但與之截然相反的是他周身驚現的洶湧殺意。

為什麼?那戶人家明明和他沒什麼關係才對。

那隻鬼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不解,他來不及開口質問,再次襲來的熾熱已經讓他感覺到了生命危險。

轉身欲跑,但卻被身下的影子絆得腳步一頓,只一瞬,但也夠紀已柯砍下他頭顱。

被鋪天蓋地的熱浪席捲時,他的眼裡帶著對自已將要死亡的不可置信。

“為什麼?”

在消逝成灰之前他不甘的質問出聲,他不懂,為什麼不同以往的情況。

為什麼這個人不像設計好的那樣崩潰,明明他都用這個方法殺掉很多人了,無論是劍士還是鬼殺隊,明明都敗給他了。

只是一晚上的交情,為什麼他卻爆發出如此強烈的感情。

那鬼的頭顱被紀已柯一腳踢的打了好幾個轉兒,臉上的青筋因為羞愧而暴起。他怎麼也想不通,為什麼眼前這個人類的顯露出的感情裡沒有預想的自責,那張冷酷的臉上單單隻看得出憤怒。

紀已柯甩了甩刀刃上沾染的血跡,低頭撇了一眼他,“你是鬼吧,話怎麼這麼多?”

地上的頭顱被氣的微微顫抖起來,他的嘴巴已經消失說不出半點反駁的話來。紀已柯在他的怒視下轉過身,看向那個剛剛幫他攔下鬼的小人兒。

這孩子他見過,就是早上在紫藤花林旁遇到的怪小孩。他看出那孩子很鎮定,便沒有多說些什麼,沉默的將這慘死的一大家子埋葬好後,天空也亮了起來。

朝陽升起時帶著溫暖,明明是人們口中常說的希望化身,他見到了,卻半點不能減緩心裡漸起的難受。

其實那鬼說錯了,紀已柯應當是格外的痛苦才是,他的痛苦來源有很多,卻唯獨不是為這一晚死去的人。

手背傳來的觸感將紀已柯神遊的思想拉回到現實,沾染著黃泥的臉上露出一些笑容,彷彿要刻進他的內心一般,明明並不好看,明明並不能寬慰他的內心,但在陽光溫潤的光暈下,那副笑容卻是格外的讓人開懷。

紀已柯一瞬不瞬的看著他,將那一切都丟至腦後,他不合時宜的也彎出一個燦爛的笑來。

“你要跟我一起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