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日起,負責給無慘送藥的任務就被紀已柯全權包攬了。在初春到來之際,他被提拔為無慘的近身侍童。

清晨時太陽還未升起,紀已柯走在廊簷下,白茫茫的晨霧沾溼了他的眼睫。

少年坐在半卷的竹簾後,隔著地面上還沒消散的冰雪望著庭院裡的池塘。那雙墨色的眼睛裡漆黑一片,倒映不出任何東西的影子。

寒風吹亂了衣襟,烏黑捲曲的長髮垂落在松罩著寢衣的肩頭,他的面色蒼白皎潔似秋夜的明月,白皙得令人過目難忘。

紀已柯沒有阻止他自虐一般的行徑,默默地將捂了一路還依舊炙熱的手爐塞入他的懷裡。

無慘望了過來,眼神裡帶著些許探究的意味。

“天氣還冷著,我伺候您更衣吧。”

新的一年府邸裡又來了一批僕人,但因為有了紀已柯的幫忙,僕人更換的時間變得越來越長,漸漸地人數穩定了下來,沒再發生什麼大變動。

栗子依舊像個小麻雀一樣,每天嘰嘰喳喳的散發著活力,她經常會拉住紀已柯詢問有關他如何伺候辻哉少爺的技巧。

“尊重。”

輕飄飄的兩個字她好像不太明白,薇子她們難道不夠尊重辻哉少爺嗎?紀已柯笑了笑沒再繼續說。

也許並不是,但他說不清。

無慘要的從來都不是被當作易碎品一樣小心翼翼的護著,他要的是聽話從來不會忤逆他的人偶,但即使這樣也比紀已柯記憶中嬌貴的少爺亦或者小姐要好伺候的多。

與那些僕人不同,紀已柯從來不會去限制無慘的行為。對於紀已柯來說,哪怕無慘不想活了,選擇在冰天雪地裡凍死,他都不會多加阻攔。

無慘的選擇,他不會干預,就像他喜歡無慘一樣,那是他本人的事,與無慘無關,也不會奢求得到回應。

紀已柯微斂神色,將從執事那兒得到的零嘴推到小女孩面前,堪堪堵住栗子無處安放的熱情。

庭院中的櫻花慢慢開了,那些貴女們咀嚼著詩詞歌賦,唱著和歌結伴去欣賞著獨屬於春天的色彩。

象徵著生機的春季並沒有給無慘帶去活力,他的臉色蒼白宛如寒冬降下的飛雪,半點沒有好起來的跡象。

已經溫暖上許多的天氣對無慘而言依舊寒冷致命,房屋裡終日不斷的炭火彷彿在嘲笑他的病弱,他連坐在門口透氣的資格都沒有,一連幾天無慘的神色都冷到了冰點,飯量小到紀已柯以為自已養的是條幼貓。

櫻花灑落的爛漫如霧,紀已柯瞅了眼開得正盛的枝條,將它薅了下來擺在了無慘的屋內。

陣陣淡雅的花香散開在終年瀰漫藥味的房間裡,垂下來的竹簾將微涼的風連同隱匿在烏雲下並不明顯的光影一起隔絕在外。擺在書案的那盞燈火晃晃蕩蕩,起了三五個重影。

無慘沒有高興起來,原本被掩藏在俊雅的外表之下的憤怒,像是積壓已久般倒洩了出來。

那雙不甘的眼眸近在咫尺,紀已柯清楚的看見自已的身影第一次出現在這個人眼中。

“連你都要這般對我嗎?”

低沉的聲音染著怒火,狼狽發狂的模樣像是瀕死的困獸。

紀已柯輕輕地擁了一下面前這個人,他聲音放的很輕,如煙般虛無縹緲。

“我想讓您開心起來。”

像是被燙到了,無慘猛地鬆開了他的衣襟,看向他的晦暗眼眸裡夾雜著說不明的神色。

紀已柯被降職了,府邸裡僕人的更換速度翻了好幾倍,短短几日那些人就走了大半。

那些安逸得久了的侍僕把過錯怪罪到他的身上,紀已柯不是很在意,倒是栗子這個小丫頭也不怕受排擠,經常很勇地衝到人群裡為他打抱不平。

一下子迴歸自由,紀已柯無所事事起來。生活好像回到了最開始的模樣,栗子經常拉著他講著各種府邸裡清奇的八卦。好似還記著那群亂扣黑鍋的人,她說起他們是如何被貶為最低等的下人時臉上總是閃過一絲大仇得報般的爽感。

紀已柯得知了無慘最近的狀態並不好,最直觀的就是僕人更換得實在是太過頻繁。栗子有些委屈的皺了皺眉,說著自已也快要命不久矣,誇張的樣子讓人忍不住想笑。

閒下來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夏日來臨之前,一場聲勢浩大的暴雨,帶著淹埋世界的氣勢席捲而來。

紀已柯站在長廊內盯著屋外不肯停歇分毫的大雨,雨水傾斜著,他的衣服表面擒了一些水珠。莫名的,他想起了死去的那個夜晚。

想見無慘。

這樣的思緒一出現,紀已柯就行動了起來,暗色的身影在夜色裡模糊不清,而至於無慘見到他後會不會遷怒,他並不在意。

拉開那扇緊閉的門扉,屋內的陳設被砸得稀碎,炭火好像也熄了,一旁的侍女小心翼翼地縮在角落,暗處裡無慘扶著牆壁咳嗽不止。

“誰允許你過來的?”

漆黑的瞳孔透不出任何光亮,那張平時溫潤親和的面具好像完全被撕裂了,鬼舞辻無慘盯著他,眼神可怕得像是要吃人。

紀已柯走過去扶住那單薄冰冷到不可思議的身軀,將暖意從手心傳遞到那人冰涼的指尖。他微闔著眼,神色近乎虔誠。

“我想見您。”

出乎紀已柯意料的是,無慘並沒有很憤怒,相反,那張臉冷靜得令人毛骨悚然。

無慘在他說出那句話後便一直閉口不言,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他,沉默得像個沒長嘴巴的娃娃。

他乖順的配合著紀已柯的所有安排,只有那一直如影如行跟隨著紀已柯收拾屋子的身影,彷彿要將人從裡面剖開來的令人窒息的窺視感,提醒著,這可不是什麼可愛的孩子,而一頭潛伏起來的嗜血兇獸。

昨夜受了寒,代價就是第二天無慘幾乎是昏迷般睡到了下午才悠悠轉醒,並且接連幾天都長時間的陷入昏睡之中,等再醒來時他連下床的資格都被醫生剝奪了。

紀已柯賴在無慘房間裡不走,無慘好像也不想管他,他們都很默契的翻過篇去,好似前些幾日鬧得不愉快從未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