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已柯淡定的吃著飯,沒打斷小女孩無禮的行為,只是被勾起的想法像潮水一般按耐不住。

病弱的少爺有什麼可怕的呢?

紀已柯盯著眼前的食物,腦海裡不停的翻湧著。

他們是被買來的僕人,性命握在別人的手中,只輕輕一揮手,他們人生的希望就會瞬間湮滅。

而他們懼怕的少爺比僕人更可悲。

無法治癒的絕症,不到二十歲就被下了死刑的身體。

如果是生在普通家庭就算了,可無慘卻偏偏降生在如此龐大的家族裡。

他的位置站得太高,但卻沒有一副好軀殼,身體的病弱直接讓對家族沒有任何用處的無慘被所有人盼著早點去死。

別人的觸碰變得小心翼翼,稍微有點身份的人都對他避之不及。

就因為被下了死亡的預告便受盡嘲諷,在聽到其他人的閒言碎語時,在被抱怨時,在每天活在死亡籠罩的恐懼時,沒有一個人對他說過一句寬慰的話。

那些猶如老鼠般潛藏在暗處的竊竊私語,那些唏噓亦或者是嘲笑都像把鋼刀深深地扎入他的內心。

憐憫的目光,幸災樂禍的笑容,被滴水不漏地掩藏在虛偽的同情之下,渴望健康身軀的念想在一日復一日中化作不甘與憤怒。

人心對無慘而言,是冰冷的。

從小沒有感受過愛意,不被人期待,成長過程中堆滿的是世人的惡。

旁人都有的健康,他沒有,顯得多麼可笑。

身邊人的嘲弄,世人的唏噓,他們在笑他,將他以廢物之名死死地釘在恥辱柱上。

那種無力感,那種無論如何掙扎都無法翻身,那種需要被迫依靠別人糟糕透頂的感覺,紀已柯再熟悉不過了。

是憤怒嗎?還是不甘?這般噁心他為什麼還依舊如此努力的活著。

紀已柯沒了食慾,不過從臉上的表情來看他應當還是高興的。

畢竟他現在有機會找到他的答案。

*

時間匆匆忙忙,轉眼就從還算得上溫暖的秋天到了寒冷的冬季。

從進入冬天開始,無慘便就越發難以伺候,季節變化帶來的寒冷讓他格外煩躁,服侍無慘的僕人都膽戰心驚,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會被他除名,饒是這樣都走了近一半的人。

終於,在無慘的挑剔下無人可用,於是一直以來被大家保護得很好的紀已柯還有栗子便派上了用場。畢竟栗子是要小一歲,所以送藥這件艱鉅的任務就被按在了紀已柯的肩膀上。

紀已柯端著眼前只是聞上一聞就苦得喉嚨泛酸,黑得像是墨水暈開的液體,眉頭頓時皺了起來。

“怎麼了?”

阿葵看著紀已柯的表情,以為他是害怕無慘,正要開口安慰卻聽見對方問自已要蜜餞。

“蜜餞?倒還是有一些,你是餓了嗎?”雖然有些不解但她還是裝了一小盤,在聽見這是給無慘吃的時候,頓時驚得瞪大了眼睛,要知道無慘可是從來不吃這些的。

沒等阿葵攔下紀已柯作死的行為,紀已柯的身影就跟開了八倍速一樣飛速消失了。

紀已柯平穩的走在前往無慘宅邸的道路上,周圍的景色倒退而去,寒風將他身上的溫暖吹散,吸入的每一口空氣都彷彿帶著冰晶,扎的他肺裡生疼。

他不會冒失,這蜜餞只有等無慘親自問起時他才會把它推銷出去。

鵝毛般得大雪從天空傾瀉而下,微弱的陽光都好像被這大雪掩埋了,這般毫無生機的場景若是被無慘看了去,不知道流露出來得會是高興還是憤怒。

木門緊緊的閉著,但紀已柯依舊從門隙處體會到了一絲遺漏出來的,完全不同於這外界寒冷的暖意。

他在門口敲了倆下得到同意後麻溜的提著藥就進去了,即使是這樣屋內的溫度依舊猛地下降了兩分,激得坐在書案旁的無慘丟下書卷咳嗽不止。

他跪在無慘旁邊沒有說話,只是學著李沁當初照顧他的模樣輕輕的撫著無慘的背。待他情況稍微好了一點,紀已柯起身將屋內的炭火撥弄得更旺了些,然後將藥放在了書案上,在離著無慘不近不遠的地方跪了下來。

他微微低著頭,餘光卻瞥見無慘沒有任何動作。

現在無慘的心情絕對不會太妙,盲猜不是在看那碗藥就是在盯著他。紀已柯一動也不動的低著頭,像是沒有察覺到絲毫不對一般,就是不與無慘對上視線。

好久,久到紀已柯都覺得那碗藥已經涼透了,才聽見無慘好似對他不滿般冷哼了一聲,末了才拿起碗像是烈士喝酒一般一飲而盡。

果然是個狠人,紀已柯在心裡給無慘豎了一個大拇指。

“這是什麼?”如他預料的那般,無慘對擺在藥碗旁的東西發出了疑問。

紀已柯趁著這個機會第一次對視上了無慘的眼睛,一雙還沒有變成梅紅色的黑色眼眸。

“是給您解苦的蜜餞。”

無慘微微蹙眉,眼神裡不解慢慢轉化為怒意,在質問到來之前,紀已柯先給出了回答。

“端藥的時候我聞見了藥味。”紀已柯頓了頓,好似有些猶豫,隨後頂著無慘那冰冷陰虐的眼神繼續緩緩解釋著。

“那般苦澀的藥想必喝下去心情肯定不會太好,適量的甜食可以愉悅心情,所以我便自作主張將蜜餞拿來了。”

無慘好像斂起了怒意,紀已柯低著頭,沒看見他那有些動容樣子。

過了一會,紀已柯只聽見了一句“自作多情。”

尋常人若是聽見這一句可能會難過,但紀已柯卻差點笑出聲來。

等紀已柯從屋裡退出去的時候外面也依舊在下雪,只不過陽光透過漫天雪花稀稀疏疏得灑了下來,那裝了蜜餞的盤子裡只留下了些許沒被帶走的糖粉。

屋外雪花不停的飄落,廊沿被雪意侵染結了層厚厚的冰晶。紀已柯走在寒冷的長廊裡,被炭火烘起來暖意再次消失得一乾二淨。

他的身上沾染了些許薰香的味道,這時候他才明白,那平日裡點起的濃厚到燻人的香料,是為了掩蓋屋內常年散不掉的苦澀。

在門口他遇到了阿葵和栗子,不知她們等了多久,湊近看時,兩人的唇瓣都被凍得發紫。紀已柯招呼她們進屋,栗子卻是反手抱住他擔心的詢問著怎麼樣了。

些許是營養跟上來了,小女孩的臉蛋圓潤了一些,紀已柯捏了捏她臉上的軟肉,淡淡的笑意讓栗子看呆了眼。

他的話讓兩人安下心來,但將空盤子給她們看時,還是倏地瞪大了雙眼,一臉不可置信的模樣讓他又一次忍俊不禁,連他自已都沒發現今日染上的笑意要比往常多上好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