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找出“自已”的家在哪兒吧,唐橈想著。

唐橈差點被撞到的地方是剛好是在一個村子前,她就直接沿著路向村裡走去。

村子不算大,周圍種植著許多楊樹。唐橈站在村口,粗略望過去大概有五六排房子,都排列得整整齊齊,絕大多數都是平房。唐橈正走的這條路正好是村裡最寬的一條,以至於她一眼就看得見村子的另一頭。

唐橈從第一排開始找,每走過一戶人家她都在心裡評估一番,依據就是與瘋子是否適配。她不著急,現在是上午。她興致很高,覺得自已可以走上一天。如果實在找不到,唐橈也不太擔心,她可以還等季望城來聯絡她。那人那麼強,找到自已對他來說想必是小事一樁。

至於為什麼季望城這麼大一會兒了還沒有來,唐橈很樂觀,說不定大佬有什麼事正忙著呢。

彷彿是有什麼在唐橈腦海中指引,她最終在一處瓦房面前停了下來。一路走來也不是沒有遇見過瓦房,完整的也有,看起來破破爛爛的也有,甚至有的連院子都沒有,相比之下這個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但是唐橈就是有一種直覺,就是這裡。

整個院子裡只有正對院門的一間房子,院牆很矮,唐橈覺得自已借力按一下就能跳過去,院內的景象一覽無餘。院子裡偏左些有一棵大樹,她認不出來是什麼品種,張開的樹枝幾乎廕庇住了院子的一半。正對大樹右邊有一棵張牙舞爪的桃樹,這個形容沒有誇大,唐橈隔著院牆都能感覺到它的囂張。隔著桃樹影影綽綽的綠色枝椏,唐橈還看見另一邊有什麼黃色的東西在晃動,好像是個活物。

唐橈試著推了推門,沒有鎖。她就直接推開走了進去。她並不擔心走錯後要怎麼應付,一個瘋瘋顛顛的傻子找不到自已的家而走錯門很奇怪麼,大不了被人家趕出去就是了,說不定還能直接把她送回真正的自已家呢。

唐橈對自已適應新身份的能力感到非常欣慰。

千萬別是狗,千萬別是狗,千萬別是狗……她焦急地祈禱著。小心翼翼地走到桃樹的另一邊,幾隻雞正在柵欄裡慢悠悠地啄食,唐橈鬆了一口氣。房屋正中間的門虛虛地掩著,唐橈推開門走進去。

屋內擺了一張桌子一張床,幾張椅子,正對門靠牆擺了張姑且算作茶几的物件,牆上掛了巴掌大的一本日曆,最新的一張標著:

2012年5月24日。

角落裡還有兩個樣式很舊的立櫃,其他的東西很少。屋子左右各一扇門,唐橈推開左邊的看了看,是廚房。廚房面向院子的一面也有一扇門。右邊的門鎖著,其實如果唐橈想看她也能開啟,但是她不想動手。

看了個大概,唐橈開始在屋裡翻箱倒櫃。最終翻出個身份證,總算是知道了自已的名字。

李榮月。

身份證上的人像白白淨淨的,透著一股子年輕和朝氣。如果日曆時間沒錯的話,那麼根據身份證出生日期推算,此人今年剛好30。唐橈又翻過身份證背面:

過期了。

唐橈拿起剛才翻東西時看到的鏡子,對著鏡子看了看自已的臉。

臉還是自已的。只是和身份證上的人沒有一點兒相像的地方。

回想起女人熟稔地和自已說話的樣子和那一群扔石頭的小孩。唐橈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張宗瀚讓她替換了這個世界的李榮月,但只是替換了她在人們記憶裡的樣貌。

唐橈微仰起頭,又對著鏡子看了看自已的脖子。那裡有一條猙獰的疤痕,好像是用刀多次刻劃造成的痕跡。

什麼時候掉的?她想。長時間沒管這個,一時間竟然忘了這回事。真是大意了,現在才發現。

忽然,唐橈感覺肩上一沉。有什麼重量挺輕的東西落上來並勾在她的衣服上,接觸到她身上的地方一點一點的,大有想往她頭上跑的趨勢。

唐橈快速伸手扯下肩上的東西甩向桌角,發出咚的一聲。手上觸感有些粘溼,因為撞向桌子引起的振動她感覺手上的物什浸出了什麼滑膩膩的東西,唐橈頓時放棄了先看看的想法,直接又脫手將其甩向牆角。

見被甩到角落裡的東西發出細微的動靜,但沒有移動。唐橈順手拿起茶几上的棍子走上前戳了戳,除了第一次觸到時它猛地蹦噠了一下外就沒什麼別的反應了。屋裡光線很暗,它縮成一團,她看不出是個什麼東西。

唐橈用棍子一點一點把它從角落裡撥到明處。終於看清了它的樣子——一截帶著小臂的手骨。

骨頭上沾了不少黑色的物質,看上去像是土壤淺層的腐爛物。不知道它一路過來都經過了什麼地方,看上去溼漉漉的,還往下滴著水,骨頭間甚至掛著幾根草葉。總之,整隻手貌似很新鮮的樣子,估計剛從地下里爬出來沒多久。

唐橈戳了戳它:“季望城?”

手骨沒反應。它握著手掌從內側彎向小臂,蜷縮著一動不動。

難道甩的力氣太大摔死了?唐橈想。

過了大約一分鐘,在唐橈的注視下手骨緩慢地動了一下,然後略帶僵硬地漸漸舒展開五指。

看來只是暫時暈了,唐橈鬆了一口氣。

她問道:“是季望城嗎?”

手骨伸出兩根指頭彎了彎。

“你在哪兒?”

手骨爬到門口向外指了個方向,原地跳了兩下就爬了出去。唐橈把門關上就跟了上去。

一人一骨在村莊裡穿行。正值中午,村裡的路上沒什麼人,很是安靜。骨頭手指動得很快,爬得卻不快。唐橈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竟然從骨頭上看出了一抹著急的情緒。她心想,看來季望城的情況可能不怎麼好。

唐橈忽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如果這隻骨頭真的是從土裡剛爬出來的,那季望城會不會在……

那樣的話,就太好玩了。

走著走著,她又想起了張宗瀚的話,“她的世界”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忽然,一道棕黑色的影子快速從唐橈身旁掠過,打斷了她的沉思。

“小……!”唐橈下意識地開口,剛出聲,卻發現手骨兄已在對方利爪之下了。

狸花貓好像發現了什麼有趣的玩具一樣,抱著手骨兄又啃又撓。

撒……撒手!不是,住口!

不對,松爪子!住口!

唐橈連忙衝上前去解救手骨兄。可她剛靠近一點,狸花貓就叼著手骨一溜煙跑遠了。

等到唐橈再次追上去時。狸花貓正在啃手骨兄。它啃了兩下發現嘴裡的東西不動了,就伸出爪子一下一下碰著。手骨趁其不備剛有一點動靜,狸花貓就快速地撲上去再次將它抓住。

唐橈站在不驚動狸花貓的地方沒有再靠近它。在這個位置,她剛好看見狸花貓眉心有一塊橙黃色的斑點。

這下正好,省得再找了。

“別動。”唐橈衝手骨小聲說,“你別動,過一會兒它覺得沒意思就會放開你了。”

但是這隻狸花貓的執著超出了唐橈的預期。即使手骨已經不動好大一會兒了,它還是守著手骨,時不時撥弄一下。

唐橈想,看來只好她親自動手了。想法剛起還沒有付諸實踐。一道稚嫩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饅頭,過來。”

狸花貓聞聲立刻放過玩具,向聲音的主人跑去。

唐橈走到手骨面前擋住,看向來人。

看上去8、9歲的短髮女孩抱著貓朝她看過來,相似的面容使唐橈一下子就有了對她身份的猜測。

是張宗瀚。

女孩的神情帶著幾分疑惑和小心翼翼,她遲疑地向唐橈走近,幾步後又停了下來。最後轉身離開。

手骨敲了敲地面,唐橈收回目光轉身繼續跟上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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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村子越走越偏,最終站在一片墳地邊。唐橈沒有太過驚訝,反而生出了一種果然如此的滿意心情。

手骨在墳墓之間爬行最終停在兩個墳墓中間不動了。手骨的指頭指向左邊,唐橈走到左邊的墳墓前蹲下,對著墓碑喊道:“季望城?季望城?”

沒有什麼動靜。唐橈圍著墳頭轉了一圈,邊走邊小聲喊季望城的名字。

四周荒草遍佈,近處墳地靜穆,除了偶爾的蟲鳴和鳥叫什麼聲音也沒有。唐橈無比慶幸現在周圍沒人。要不然她這叫魂一樣的詭異行為還真不知道要怎麼解釋。

喊了一會兒始終沒什麼動靜。

“唐橈,右邊。”一個聲音忽然在唐橈腦海中響起。這時手骨動了指向右邊。

不是,這裝置接收訊號還帶延遲的嗎?

“靠近一點兒。”聲音再次響起。

唐橈走近土包蹲下。

“這裡距終點更近一點,離你的世界也近,錨定座標更容易。所以我們先在這裡落腳。不過這個世界對我們的排斥好像很大。你現在的情況怎麼樣?”

唐橈把自已的情況和季望城說了一下,問:“這算正常嗎?”

“……正常。你現在的處境很容易應對。只要不被人發現異樣就好。”季望城說。此時此刻,他明確地感受到了世界的惡意,看來這個世界只是單純對他不友好。忽然間他想到了什麼問唐橈:“你是不是答應了張宗瀚什麼事?”

“是。”

這就好說了。

“你的身份估計是張宗瀚親自安排的。而且因為你和世界的主人產生了羈絆,世界對你會寬鬆很多。”

“對了。”唐橈想起來些什麼,“張宗瀚之前也和我說,她和世界相連,這是她的世界之類的話,這是什麼意思?”

“世界的型別極其廣泛,產生的原因也並不能一概而論,有遵循客觀法理的世界,也有被意識體主觀控制的世界。在主觀控制的世界裡,世界的形成原因可以是執念,回憶,想象,甚至可以是夢境。這個世界就是因為張宗瀚的執念形成的,很大程度上受她的主觀控制。”

“可張宗瀚不是離開了嗎?”

“但因為她形成的世界的法理還在。”

唐橈明白了什麼。然後她意識到自已應該關心一下搭檔,雖然她覺得有點多餘,認為自已的搭檔完全有能力解決當前的困境,不需要自已生硬且假意的關心。但她還是問道:“那你現在是什麼情況?需要我幫什麼忙嗎?”

“如你所見。”季望城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奇怪,“咳——咳——!”他忽然咳嗽起來,“咳——雖然不太樂觀,但——咳——!”

“怎麼了?”唐橈連忙問道。

“沒事。咳——棺材掉渣了。”季望城的語氣相當淡定,好像在說譬如鞋帶開了隨手就可以繫好一類的小事,“我只是需要一點兒時間恢復。”

他停了一下又說:“手骨你先留著吧,有事了方便通知你。”

“這是你的手嗎?”

“不是。怎麼了?”

“用你的手會不會更好控制一點。它訊號接收得有點慢。”

季望城對這句略顯冒犯的話沒什麼反應,他語氣平平:“我的手還沒有爛完。”

哦,唐橈懂了,爬出去太嚇人。

不過,現在這個也並沒有好上多少。

“等我恢復幾天就不會出現這種情況了。”

唐橈問:“那你控制別的東西應該也可以吧,而且是不是越小越好控制?”

季望城問:“你想幹什麼?”

“稍等一下。”話音落下,唐橈轉身走開。

片刻後,她回來了,手上拎著一條小拇指粗的黑紅相間帶綠的蛇。蛇的腦袋耷拉著,業已魂歸西天。

“你看能不能換個造型,這怎麼樣?”

“可以。”

“那……放這裡了。”

“行。明天給你送過去。”

兩個人誰都沒有再說話。顯然此次會面已至尾聲,以他們兩人的熟悉程度已經沒有什麼話題了,唐橈如果識趣此刻應該告辭離開,但她沒有。

沉默瀰漫。過了一會兒,許是疑惑唐橈為什麼還沒有走,季望城問:“還有事嗎?”

“那個,我想問一下,就是……”唐橈語氣裡竟然有些不自然。

季望城莫名覺得不妙。

“……你附身的這具屍兄……那個……是男……是……”

“……我不知道。”季望城內心從未感到這般深深的無力和無奈。

這都是什麼奇奇怪怪的關注點。

“啊。”唐橈發出一聲小小的感嘆,貌似有些失落,但季望城覺得她心裡肯定不這麼覺得。

季望城問:“你很閒?”

“還行吧。”

季望城突然很想扶額,無奈他現在做不到,他不放心地囑咐唐橈:“回去記得表現正常一點。別被人看出來了。”

“呃……”唐橈遲疑一瞬,“李榮月是個傻子。”

季望城顯然也想到了這點,他沉默,又發出一聲奇怪的咳嗽,和之前略有不同,唐橈大膽猜測,覺得他可能是被土卡嗓子了。

他說:“總之,別被人發現異常就行。”

“這你放心。”四下裡看了看唐橈繼續說:“那我回去了,有事再聯絡你,再見。”話音落,轉身離去。

季望城剛鬆口氣,卻見走了兩步的唐橈忽然又拐回來說:“差點忘了,你好好恢復,過幾天我來給你上香啊。”

季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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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骨:嗷~~!疼!疼!疼!疼!疼!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