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充為討吳琮歡心,不惜打腫臉充胖子——他笑哈哈地搶過媳婦兒手裡的箱子,一邊一個從六樓拎到一樓。

走到一樓,黎充感覺自已全身的骨頭快散架了。

吳琮從最後一級臺階上蹦下來,弓起手指賞賜黎充一個腦瓜崩兒:“死要面子活受罪,逞強很好玩嗎?就不能分一個箱子給我?”

黎充心裡委屈,只得在兩重裡取其輕。他把拎起來稍微輕些的箱子交到吳琮手裡,悶悶地說:“給你。”

吳琮欣然接過,揉揉黎充略微發紅的腦門兒,又在其上吹出一口氣兒。

這口氣就如一縷惹人心癢的小風,讓黎充臉紅如柿。他下意識地捂好口袋裡的信,以確認兩封信連個邊角都沒露出。

吳琮看到黎充的動作也沒多想,只當他和平常一樣是在擦掉掌心滲出的汗。

這是黎充緊張愧疚時的習慣性動作。

吳琮拉起黎充的手,用牙齒在他的手背上輕啄一口,再迅速放下。

“看在你誠心誠意贖罪的份兒上我原諒你。你咬我一口,我咬你一口,咱倆扯平了。”言畢,吳琮歪嘴一笑,為自已的小聰明沾沾自喜。

黎充把自已的手舉到吳琮眼前裝腔作勢地晃了晃,調皮地說:“扯平了哦!不許賴賬哦!”

吳琮沒成想黎充憨厚的外表下竟然藏著一顆插科打諢的心,無時無刻不在佔自已便宜。也是,自已選的人不能隨便扔掉,那就湊合著過吧。搭夥過日子總比單打獨鬥闖天下划算。

吳琮拉住行李箱,右手撥開厚重的門簾,擅闖入室耀眼陽光晃得她睜不開眼。

“唔……”吳琮剛想抬起手肘擋住光,黎充的兩隻大手就把他的眼睛輕柔地捂住了。

“充哥哥你把手拿開,手心裡全是汗。”吳琮因為不適開始高頻率地眨眼,嘴裡嘟囔的話也不知黎充是否聽清。

黎充選擇閉耳塞聽。

吳琮的睫毛像兩把小刷子一般不斷地上下滑動。這於他而言是在表達不安與不滿,於黎充而言是在感受躁動與心癢。

黎充把手慢慢下移,雙手交疊摸到吳琮心臟的位置。他感到了她小鹿亂撞的心跳聲。黎充如同摸到山芋,堪堪把手放回行李箱上。

“快走吧…再不走哥哥們會著急的。”吳琮拉過手裡的行李箱,回首笑看黎充強裝鎮定。

可羞到發紅的耳朵騙不過黎充的火眼金睛,他曉得吳琮也心癢難耐。

但他們都需要等待一個恰當的時機去完成那件事,在此之前所做的一切都不能越界。

沒有天時地利,人和也顯得單薄而毫無意義。

不是因為歲月磨去了他們的深情,而是因為他們很小心。黎充吸取教訓不敢再對吳琮莽撞冒進,吳琮吸取教訓不敢再對黎充亂髮脾氣。

他們都想把對方保護的好一點,不願因一時衝動而成為受情慾掌控的魔鬼。

“好好好。”意識回籠的黎充趕緊跟上吳琮的步伐,隻字不提箱子很沉的事。

一路上他們走的不易又容易。

兩隻箱子從校門外爬過高坡,很快就因為主人們手下脫力而倒在一旁厚雪堆裡陷得很深。黎充和吳琮兩人費九牛二虎之力才將箱子刨出來。

如此這般,黎充尚且氣喘如牛,吳琮直接癱倒在地。

兩個人都不想半途而廢,怎料體力不支,難以繼續接下來的行程。

“呼…哈…哈……”黎充強行把吳琮拉起來,“地上涼,你快起來。”

吳琮雙腿打顫,連連擺手:“不行了,哥我真不行了。我實在站不住了……”

二人僵持不下時,忽然聽到一陣整齊的腳步聲。

那是跑完步回來的戚老師和體育生王敦!

還有一個跑得面紅耳赤的大叔?

吳琮和黎充顧不得其他,齊聲驚呼:“救星!”

戚老師聽到他們大叫的聲音後立刻揮手讓身後的王敦上前幫忙。

王敦因為父母出差的緣故去送家長到飛機場,路上正好遇到戚老師便一道回來。他見到同學遇困,二話不說就拿過兩個超重行李箱,與此同時還不忘扶住體力耗盡的吳琮和黎充。

“呵!這兩個箱子也太重了,你們都往箱子裡裝什麼了?你們要是帶著它們走到醫院不得累癱嘍。”跟上來的戚蘊滿面紅光,嘗試著拎起箱子試試分量,卻發現箱子紋絲未動。

“就是些書和衣服什麼的,裝著裝著就這麼沉嘍。”自告奮勇裝箱的吳琮實話實說。她不想讓書堆和書堆之間有空隙,於是見縫插針地將哥哥們的衣服塞進去。

戚蘊最不願碰見孩子們窘迫的時候,偏偏次次都能趕上。她真是哭笑不得。

“原來如此啊。”戚蘊向一旁的柯子哲招手,“這個大叔是你們學長。我本來是讓他來學校取些我愛人之前攢下的有關建築學的書,那就先讓你們搭他的便車去醫院吧。”

“謝謝老師!謝謝學長!”緩過勁的吳琮和黎充向長輩們表達謝意之後,快速向車旁走去。

他們看到車牌號之後迅速反應過來這就是先前送塗璟回來的那輛車。

大恩不言謝。

王敦怕他們沒力氣拎箱子,也打算一道隨行送他們到醫院門口。

柯子哲微笑著把他們送到目的地,而後回程拿到了戚老師給他的書。他前半生始終顛沛流離,如今終於有空也終於有心氣去為自已活一次。

人總該有些盼頭,才能意識到自已是在活著。

我和塗璟並肩站在窗邊,在人流中尋找妹妹和黎充的身影。

“該來了吧,他們昨天不是和我打電話說好十點就到的嗎?現在十點半還不見他們的人影,不會是在路上出什麼事了吧?”我開始不斷地碎碎念,搭在塗璟肩膀上的右胳膊微微顫抖起來。

“路上雪厚,不好走是正常的。你別緊張過度,一會兒他們就來了。”塗璟將自已的胳膊搭在我的肩膀上,讓我與他靠得更緊。

我咬住自已的左手食指,目不轉睛地盯著人群生怕錯過一個細節。

直到我看到了兩個與人群格格不入的大行李箱。

和拉著行李箱的步履維艱兩人。

“我的傻妹子,一次帶那麼多東西過來,是怕我在醫院常住嗎?黎充也不攔著他。”我唉聲嘆氣,拍拍塗璟的肩膀讓他下樓去迎迎這倆小可憐兒。

“看你這麼想他們,要不然一起去?”塗璟伸手摸摸我下巴上毛茸茸的鬍子,一臉享受。

“走吧,一起去。”我用空閒的那隻手按住他調皮的指頭,示意他別再玩鬧。

“真行?”塗璟把手抽回,微微訝異道。

“我說行就行,你怕我摔跤,扶著我不就成了?”我粲然一笑,衝他打個響指。

塗璟放慢自已的步速,我們就像玩兒兩人三足一般同步向前,沒有綁繩也很默契。

我感激塗璟願意參與我的復健,沒有他的遷就我可能無法恢復得像現在這樣快。

“好了,走到病房門外你就別再扶著我啦。”我將搭在塗璟肩膀上的胳膊放下,攥緊他的手後又鬆開。

我掌握好身體的平衡後一寸寸地向樓梯口挪動,一隻腳邁出去小小一步後另一隻腳就跟著邁出小小一步。

成功走到樓梯口時我已滿頭大汗。和之前的無數次練習別無二致。

塗璟伸出的手無數次抬起,又放下。他無數次想要輔助我,卻又明白想要讓我成功復健,有些險關只能我一人來渡。

“哥?”妹妹看見我重新站起來的樣子喜極而泣。

此時我在樓上,他在樓下。我們兄弟二人之間只隔十三級臺階。

“彆著急。”我攔住要飛奔上來的她,“哥哥要你看看我勤學苦練的成果。”

妹妹緩緩落下抬起的那隻腳,似懂非懂地望向我。

縱使雙腿痛如刀割,我也要把這條路走完。這是命運賜予我的契機,我要讓把我捧在心尖上的人們看到,我從不會向命運認輸。

一級、兩級、三級……七級、八級、九級……十一級、十二級、十三級。

“哥,我抓到你了。”妹妹在我頸間埋首,和小時候她向我撒嬌的模樣沒有半點不同。

“哥哥這次終於敢和你說……哥能護著你了,哥沒有向命運低頭……”心魔已破,巨大的喜悅感衝昏了我的頭腦,我猛烈地咳嗽起來。

“咳咳,咳咳,我…太激動了。嗆風而已,沒事。”我輕輕拍手,示意緊張的大家放鬆。

塗璟並未放鬆警惕,直直衝到我身後把我從妹妹懷裡撈回來。

“我沒事。你別緊張過度。”我揚揚手,向他憨憨一笑。

“你要真想自已沒事就乖乖回床上躺著!”塗璟按住我的眉心訓斥道。

妹妹緊隨其後。

黎充作為現在能隨意走動的第一勞動力,咬牙把箱子拖進病房。他口袋裡褐色的不明物體冒出尖角,成功引起我的注意。

“黎充,你口袋裡有什麼東西?是帶給我的小禮物嗎?”我偏頭一笑,對他口袋裡的東西十分好奇。

黎充撂下箱子,面色難堪地走到在我耳邊低語幾句:“就是,家裡那邊來了兩封信。一封是我父親和我斷絕關係的信。另外一封……裝的是我媽寄過來的兩枚戒指。我不知道怎麼辦……”

我瞭然地點點頭,很篤定地在他手上寫了一句話:過年,我和塗璟陪你和妹妹回家。

“多謝!”黎充與我擊掌,感激之情溢於言表。

我們並沒注意到兩座醋罈子已經打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