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子哲緊閉雙眼,轉過身艱難地跪坐在地。他抓起一抔黑土緊緊攥在手裡,死死不放。

直到天光破曉,他才睜開雙眼任由手中黑土像流沙一樣傾瀉而下。

半寸霞光向柯子哲手中的土壤撒下金粉,暖了他的心房。

他想,是時候和自已的過去斷舍離了。

柯子哲打定主意,就要下樓到車裡去拿新買的掃除用具——本來是打算新年時去戚老師家除塵用的,看來只能再買一套了。

此時這座老樓裡的人們尚在睡眠,還未開始迎接嶄新的一天。他不願擾人清夢,便躡手躡腳地下樓,儘量讓自已的腳步聲輕些、再輕些。

他緩緩抬腿,莊重地邁出單元門。柯子哲在尚未被清走的厚雪上走出自已的路。

他和堂哥都很喜歡踏雪時的脆響,“嘎吱嘎吱”的聲音就像柳芽兒抽枝,滿是希望。

柯子哲挑出一些方便趁手的用具拿在手裡,忽地發現了戚老師落下的掃帚。

“喲,給自已提著醒兒說要幫戚老師拿著掃帚,怎麼忘的死死的呢。”柯子哲恨恨地說,對自已日漸下降的記憶力表示很無奈。

他左手抄起掃帚,雙手便是一點空都騰不出了。

柯子哲踩著自已的腳印原路返回。到達單元門口他才想起來自已怕鎖門聲音大,把鑰匙掛在門上沒拿下來。

沒帶鑰匙,怎麼上樓?沒帶通訊裝置,求助無門。

柯子哲仰天長嘆,祈禱有人能趕緊下樓助他脫困。

“咔噠”一聲,單元門竟然應聲而開。柯子哲拿著東西向後一退,站穩後才發現他的“救星”是戚老師。

“戚老師,您這麼早去哪啊?”柯子哲一時尷尬,訕訕地問。

“啊,今兒不是週末嘛,那幫小兔崽子求著我和他們一塊在休息日鍛鍊身體,他們說只有這樣跑起來才有勁兒。我現在歲數也大了,睡不了那麼長時間,正好和他們一起鍛鍊鍛鍊身體。只有黎充和吳琮和我請假,說要去醫院一趟。”戚蘊雲淡風輕地回答他,也沒問他為什麼會在這裡出現,也沒問他為什麼會拿著那麼多東西,只把自已想說的說個痛快。戚蘊目光如炬地盯著窘迫的柯子哲,只說了三個字:“放下啦?”

柯子哲低眉順眼卻又異常堅定地說:“老師,我放下了。”

戚蘊背過雙手,對準天空中的一片捲雲幽幽地說:“終於放下了。那你送我到學校之後來我辦公室一趟吧,我有事找你,是關於很久之前你和我提的想要創業的事。對了,我今天上樓拿凍好的酸菜,正好把你家鑰匙拔下來了,還你。”

“是!”柯子哲應的響亮,將戚蘊扔過來的鑰匙穩穩接在手裡,好似重回學生時代。

戚蘊大步流星地向前走著,柯子哲抱著一堆東西在戚蘊身後亦步亦趨地跟著,但二人的腳步都比回來時更加輕快。

因為他們都放下了自已的執念。

昨晚,戚蘊與丈夫終於在夢裡相見,猶如在鵲橋相見的牛郎織女。

江正鵬看著難得流淚的妻心疼不已,他像新婚之夜那樣笨拙地擦去戚蘊因感動而留下的熱淚,繼而與她十指相扣。他輕聲言道:“蘊姐,放下你心中的執念吧,別再執著於為我討回公道了。人在做,天在看,池風多行不義必自斃,你何必急於一時吶?”

“就算如此,我還是無法容忍他侮辱你,更無法忍受他以開除塗璟和黎充為條件逼我改嫁於他!他怎麼敢?”戚蘊知道這也許是一場夢,便在夢裡一吐為快。

江正鵬聽完哈哈大笑,擺正戚蘊有些斜歪的眼鏡認真說道:“對啊,你還有你的孩子們,他們的未來的一部分掌握在你手裡。有你保駕護航,你的孩子們只會更優秀,怎麼會被人開除?世俗偏見或許會成為傷人的利刃,但不會成為阻止他們向上飛翔的枷鎖,不是嗎?”

微微點頭的戚蘊緊抿嘴唇,心悅誠服。

“那就好哇。”江正鵬將妻子的鬢髮別到耳後,戚蘊默默低下頭。

這是他們二人用來告別的暗號。隨後戚蘊夢醒,就看到昨日給丈夫上的香已燒成碎灰小段。

是啊,她該放下執念,惜取眼前的青蔥少年,繼續做桃李滿天下的師長。

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心中有愛的人都知道答案。

我最喜歡雪後初霽的豔陽天,烘得人暖暖的。新的一天,天上的雲隨風而動,再被風吹出千姿百態,讓人無限遐想。

其實風不動,是心動。

我靜靜注視塗璟拿著噴壺給綠蘿澆水的樣子,很想把他此刻的模樣描摹下來。

陽光將他的臉照得發亮,其中最奪目的就是他的眉眼。塗璟的一字眉如兩道濃墨在他的眉骨上鋪展開來,好似神筆馬良在宣紙上留下的神蹟,一筆不多一筆不少。眼如鷹目的他此刻笑得溫柔,猶如一潭不見底的春水,叫人心神盪漾。

我雙眼眨也不眨地注視他良久,好怕自已是在做夢,我不由自主地把雙手覆上臉頰,卻發現它們摸起來好燙好燙。

我,害羞到這種程度嗎?

“啊……”我不經意間輕呼一聲,又將尾音急急收回,生怕他聽到一星半點。

塗璟耳靈,我的悶哼遇到他的耳朵只會無所遁形。他隨手放下噴壺,走到我身邊將我的十指指尖用手輕輕握住,嬉笑道:“你的臉怎麼燙的跟剛出鍋的湯圓兒一般,仔細一瞧還冒著絲絲熱氣兒呢。”

“塗璟你是個死豬,開水滾過的湯圓兒還不怕燙!”我打趣他,又何嘗不是在打趣自已。

塗璟的一雙鷹目把我的慌亂與情急盡收眼底。他的對視讓我招架不住,猶如烈火焚身。他的目光漸漸向我的唇邊移動,在那裡流連忘返、徘徊不前,復又與我相顧。

我雙手微曲,一動不敢動。塗璟傾身向前,用牙齒咬住我的唇輕輕摩擦著,惹得我全身發癢。

我的呼吸急促起來,嘴唇微張,只待逢迎他。就像久旱逢甘霖的花木,水露的滋潤就是他為我奉上的美酒。

我想他,非常想。

可是塗璟只在用舌尖在我的唇上輕輕舔舐幾下便收回攻勢,淺嘗輒止。

唯餘溫存的鼻息。

“哎……”我拉住他緩緩撤退的雙手,言語中飽含不捨與不甘,“你把人撩撥起來,怎麼還不敢繼續?”

“你就和那小湯圓兒一樣燙口,待放涼了回家品嚐才是好的。”塗璟用手蹭蹭我的臉頰以示安慰,把話說的滴水不漏。

“軟墊已經晾乾,裡頭有我新續的棉花。我把它給你拿來,你抱著能更舒服些。”塗璟見我難過趕忙岔開話題,快步走去晾曬間拿軟墊。

我委屈地“哦”了一聲,自知他說的在理——我的身子現在經不起折騰。

我將揣在兜裡的檀香香囊拿出來聞香,生生將火氣壓下。

我捏住香囊的長繩,甩出一個個看不見的圓兒。流蘇隨長繩搖曳,在空中閃出扇形。

這時候,塗璟抱著軟墊在我面前蹲下,被流蘇打個正著。他“哎呦哎呦”地捂著發頂亂叫,趁機從我的手裡把香囊搶下握在掌中。

我也不甘示弱,從他的手裡搶過軟墊緊緊抱住。塗璟未待我發話就一臉壞笑地開啟香囊一探究竟。他看到香囊裡放著一個小小的錦囊。那錦囊鼓鼓囊囊的,像是裡面還有珠子。

他直直盯住錦囊半晌不言語。我想,也是時候告訴他錦囊裡還有什麼了。

“你就不好奇錦囊裡有啥?”我向他提問,一副看戲的模樣。

塗璟不明所以,撓撓頭尷尬地說:“除了珠子…還能有什麼?”

我抱住雙臂,嘴角揚起一絲溫柔的弧度:“你瞧瞧不就知道有什麼了?你是不是男子漢,連開啟個錦囊的勇氣都沒有啦?”

我以彼之道還彼身,一臉得意。塗璟漲紅臉小心翼翼地開啟錦囊,發現有兩絲頭髮纏在一起覆蓋在彈珠上。他一看就是我們二人的毛髮。

“該不會是上次……”塗璟小心問道,有些不可置信。

我望著他笑意更濃了些,卻不出言解釋。

“我說當時頭怎麼有點疼。”他嘲笑自已後知後覺,萬沒想到我還會動小心思。

有些契機的到來就代表水到渠成,人們皆在自已的時間線上書寫著人生故事。不同的關係所形成的牽掛化成各式空間的交點,終有一日會交匯,最終變成新的篇章。

“小櫻桃,你別一次帶那麼多書,你的兩位哥哥看不過來的。”黎充十分無奈地看著吳琮把一摞摞的書用繩子捆好,從左到右放進行李箱裡。

已經放了兩大箱啦。

兩位哥哥桌子上的書都已經被吳琮掃蕩一空。

“充哥哥,知不知道什麼叫有備無患啊?多帶點書給哥哥們,我們不在的時候他們也能自學啊。”吳琮回頭對黎充翻了一個白眼,深深覺得他是個白痴。

黎充無奈扶額,苦笑著說:“媳婦兒,咱們倆是要走著去醫院的,現在不好打車。這麼兩個大沉箱子咱倆帶不動!”

吳琮並不理會黎充的勸阻,自顧自地把箱子封好,拽起兩個箱子頭也不回地走出家門。

“哎,你等等我哎!”黎充拗不過吳琮,只得快步跟上他,再把其中一個箱子搶到自已手裡。

吳琮這才抬頭對黎充微笑,冰釋前嫌。

黎充憨厚地笑笑,將今早接到的、從家裡寄來的兩封信背到身後,打算找時間和吳琮他哥好好商量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