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蘊騎著自已的二八腳踏車趕往校長辦公室,事關她自已的親學生,半點都馬虎不得。

樹掛為一棵棵老樹披上銀裝素裹的新衣,山舞銀蛇,未全化的薄雪因戚蘊車輪的傾軋而變得蜿蜒曲折。喜鵲從高空中俯瞰大地,一幅冰雪千山圖就這樣在地上繪成,綺麗而又詭譎。

戚蘊於忙亂中整理自已的教員帽——她沒時間欣賞這幅畫卷。

校長辦公室的門牌由遠及近,是時候剎車了。

“吱——”刺耳的剎車聲響遏行雲,似鳳凰神鳥的嘯叫。

戚蘊颯爽地跨下車,拍拍車子的車把憐愛道:“麻煩你,老夥計。”

她走到門前,響亮地喊了一聲:“報告!”

“進來!”校長氣吞山河的嗓音帶著七分慍怒,顯得威嚴無比。

戚蘊彷彿沒聽出校長語氣的不對,自然而然地推門進屋、尋位落座。校長與她同齡,在輩分上不論高低。

“戚老師,你看沒看到遊廊那的監控錄影?”校長坐在圓桌的另一邊,與戚蘊遙遙相對,他的肩章因為主人的起身問話而被耀眼的陽光照得閃閃發亮。

“看到了。”戚蘊雙手抱胸,手指輕點自已的胳膊,看起來事不關已。

“看到了你找沒找塗璟談話?你為什麼還不把他勸退呀,知不知道他在這在胡作非為下去,我們學校都快開不下去了!”校長憋了一早上的話在此刻被一吐為快,他不會在意戚蘊聽過後能作何感想。

戚老師用更快的頻率點著自已的胳膊,嘴上的話依舊不停:“我已經找塗璟談過了,這孩子是幹過不少混賬事,但他有底線!這是我自已的學生我心裡有數,你根本無權干涉!”

“你這是對學生不負責任!你這麼做,就是在罔顧我對你的信任!你還是讓枯木逢春的戚蘊嗎?”校長怒氣爆發、拍案而起。襯衫上的一個釦子被迫彈出去,戚蘊穩穩接住這枚小炮彈。

“我的學生我做主,別人休想動他們一根汗毛!他們什麼樣我一看便知,能不能用妙手回春是我的事!”戚蘊蓋住釦子,用更大的力氣拍桌,猶如破冰的鋒刃般勢不可擋。這一來一往,圓桌竟有四分五裂的架勢。

戚蘊看交談無果,一腳踹開椅子欲摔門而出。

“你站住!”校長叫住憤怒的戚蘊,“你出了這個門,就再也沒有評選教導主任的資格了。我會把這個位置交給別人,我就問問你你這麼做值得嗎!”

戚蘊轉身向校長頷首,字字珠璣:“為人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不在官盛或位高。重利者,為利所圖,教授之言乃誤人子弟耳!”

“你,你!”校長沒想到戚蘊會把自已逼到說不出來話,“你是我返聘的教師,你再一意孤行我就讓你回家!”

“隨您的便!”戚蘊呵呵輕笑,“我熱愛老師這個職業,得到學生的心才是一個老師最該做的。你就等著,我不會讓塗璟成為第二個小柯。還有,要是我帶小柯,他一定會很優秀。”

戚蘊摘下自已的帽子,瀟灑地整理自已的頭髮,大踏步地走出辦公室的門——她不會想到門外是什麼樣子的。

言及此處,還得說回一小時前我們的“緊急會議”——標兵寢室的門被敲得震天響,覺包黎充都不堪重負地醒轉過來,大吼:“哪些個不要臉的孫子打擾爺爺睡覺,我的精神損失費你們付的起嗎?我媽正張羅著給我娶媳婦呢!”

黎充看著穿戴整齊的我和塗璟,心想剛才所見頹靡之景的確是夢。他正準備再睡一個回籠覺,卻看到塗璟去開了房門。

同班的兄弟們蜂擁而入,不過一瞬便把這間狹小的寢室擠滿。剩下進不來的哥們只能在外面蹦高。

“老大!出事了,咱們老班被叫到校長辦公室了!”“聽說還是你和吳秀才的事。”“老班替你們倆扛事,和校長吵得不可開交!”“現在怎麼辦,用不用去幹一仗?”大家七嘴八舌說個不停,我根本插不上話。

宿管大爺都管不住的人,只有塗璟管的住。

“停!”塗璟一錘定音,寢室裡鴉雀無聲,“幹仗幹仗,天天就知道幹仗!都忘了那天老班是怎麼教育咱們的啦?都回屋把衣服穿好,不管老班和校長之間的衝突有多激烈,咱們都得挺直腰桿去討公道。打打殺殺太低階!”

大家懵了一瞬。

“啊呀!老大終於轉性啦?是不是昨晚吳秀才的功勞啊?”大家開始鬨笑,因為他們也偷著看到錄影了。

鬧劇不能再繼續下去。

我拿起抱在懷中的柺杖,拄著拐緩慢而堅定地走到大家面前:“大家別吵了,我和塗璟是過命的交情,這些大家都知道。現在最重要的是堂堂正正地去找戚老師,讓大家都看看咱們對不對得起師長的信任!”

袍服加身、以敬為旗,我們本該是正義之師。

“好!秀才說得對!他拄著拐都能健步如飛,我們又有什麼可猶豫的!”塗璟帶頭大喝,“來!”他伸出手,大家的手隨之堆疊成塔。所有人齊聲喝道,“討回公道!”話音一落,大家便按指令協同行事。

三分鐘後。

我們整齊劃一地走到校長辦公室門口,帽徽在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

等老師出來。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我們巋然不動。因為我們還沒聽到她的命令,就算裡面吵得水火不容我們也不能去掀房蓋。

大家身上是有匪氣,但更多的是義氣。我們絕不容許讓我們服氣的人受氣。

校長辦公室的門終於開了。

我們齊刷刷地向戚老師敬禮,異口同聲地喊道:“戚老師,我們來接您回班了!”

戚蘊怔愣在地,隨後情難自禁地捂住嘴。她眼中驀地盈滿碎星,清淚如泉湧,徐娘韻猶存。

“回班!好小子們!”戚蘊鄭重地給自已的學生們回禮,帶著腳踏車和學生們走遠。被全校觀瞻的時刻,她覺得自已所做的努力有了最佳的報償。

那一天,所有人都知道土匪班潛龍騰淵了。

“戚蘊,叫我說你什麼好,非得騙我演這場戲。”校長撫摸著壞掉的桌子,卻絲毫不心疼。

一張桌子換一班人的軍心,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