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二人相擁著哭到哽咽,再一同為對方擦去熱淚。

見我情緒平靜下來眉眼帶笑,塗璟心念斗轉,專挑好事說給我聽。

聽完他細緻入微的敘述,我感覺自已選擇活下來真是一個無比正確的決定。人總是這樣,稍稍得到一點甜就會貪戀得更多。我恥於自已這種想法,探尋內心才發現這些想法全匯成一句話:我想要塗璟留下來,我根本不捨得他走。

窗外的月亮尤其的圓,它都在盼望“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我卻咬住下嘴唇,摩挲著香囊越發不敢把話說出口。

我的小動作落在塗璟眼裡便顯得憨態可掬,他不需多想就猜到我所思所慮。

“怎麼,捨不得我走啊。”他握住我不停摩挲香囊的雙手,語出驚人。

我驚愕地點點頭,又認真地搖搖頭。塗璟不解其意,等我自已說清。

“我,”,我的喉結不受自已控制地上下滾動,充分表現出我已急到面紅耳赤 ,“我,我,我還是給你寫下來吧。”

我放棄掙扎,暗嘲自已是個膽小鬼、大傻瓜——竟然連把心底最想吐露的話說出來的勇氣都沒有。

我氣惱地抓過放在兜裡的鋼筆和線裝本,刷刷寫下那句話:我是很想要你留下,可是你的課業怎麼辦?我顫顫巍巍地舉起本子遮住自已的半邊臉,在月光的照拂下竟有幾分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朦朧。塗璟見我如此情狀,哪還有多餘的心思去看我寫些什麼。

“我留下。”他痴痴說出三個字,連半點猶豫也無。

“你走吧。”我決絕地說出三個字,連半點猶豫也無。

“你說什麼?”我們異口同聲地大喊,塗璟更是滿腹委屈。

被紗簾遮擋住的綠蘿伸出自已纖長的枝,攜層疊的葉悄悄抬起簾子的一角,仔細聆聽我們擂鼓般的心跳聲。

“咚、咚、咚。”三下有節奏的敲門聲打斷我們無聲的對峙,塗璟如蒙大赦一般跑去開門。

戚柱國款步入內,見塗璟還在也不奇怪。老先生詢問最近給我的腿部針灸如何,得到我肯定的回覆後,他與塗璟耳語幾句便溜達著走了。

我很想知道,戚老先生究竟和阿璟說了什麼才能讓他開懷大笑。

“老先生和咱們老班都準我留下陪你了!”塗璟急不可耐地把我從輪椅上抱起,摟住我纖軟的腰肢在床邊的空地上飛速地轉圈兒。

抓緊香囊的我被他轉得暈頭,下頜抵在他的肩膀上懵懵地說:“你輕點轉悠,腿都快被你甩飛了……”

“你的腿有知覺了?”塗璟又驚又喜,雙眼瞪得滾圓。

我白他一眼,說道:“僅有一點感覺而已,雙腿尚未全好,別輕舉妄動。經戚老先生確診,我的'癱瘓'是由於腰椎壓迫骨神經而引起的症狀,並非真正的癱瘓。你放心了?”

塗璟點頭如搗蒜。

我剛要接著說下去,他便在我唇上豎起食指截住我的話頭,惹得我又想咬他一口。

“小狐狸愛咬人的毛病又犯了。可惜你現在身體抱恙,不然我一定好好伺候伺候你。”塗璟把話說得狡黠而曖昧,堵得我無路可退。

他奸計得逞,話語間更添幾分猖狂:“你不就是擔心我的課業嗎?我告訴你你的擔心很多餘!我完全可以把吳琮叫來給咱們補課。因為咱家妹妹太聰明瞭,與你相比簡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上週的階段測試人家輕輕鬆鬆就摘得年級桂冠,在戚老師、黎充和我幫助下其他科也是蹭蹭上漲。她成功接過你的大旗,變為咱班第二個知識庫。”

“說完了?”我語氣慵懶,心想我從小就知道她冰雪聰明,這些戰績他想要拿到還不是探囊取物?讓妹妹幫忙補課,塗璟也不怕別人笑話。

塗璟發現我興致不高,乖乖收起囂張氣焰,謹小慎微地問我:“你困啦?”

“困了。要你陪我我洗漱,再加上陪床。”我掩住口鼻打了一個大哈欠,抬手摸摸他紅成血玉般的耳垂以示嘉獎。

我並未注意到他想把我拆吃入腹的眼神。只覺得窗外的雪更大了。

學校裡的妹妹和黎充依舊在風雪中翹首盼望我們的歸來。

“充哥哥,你說璟哥什麼時候能帶我哥回家?”站在長廊下避風雪的吳琮翹首遠望前路,喃喃自語的同時都未意識到自已濃密的睫毛上落滿飛霜的小樣在黎充看來有多勾魂。

“應該快了吧。媳婦兒你冷不冷?哪兒最冷呀,我給你捂捂?”提問的黎充不敢對上吳琮陽春覆雪般的雙眸,將凍紅的右手虛握成拳,貼在嘴邊撥出一口熱氣。

水霧化為白煙,不多時便消散殆盡。

“冷。眼睛冷。”吳琮低下頭揣著手,直盯著棉服的袖口發呆——那上面有一朵含苞待放的梅花。花是黎充的手筆,細密而笨拙的繡痕體現他真誠的心意。

吳琮曾把它算作是黎充給自已的聘禮,珍藏的小心翼翼。

今天,黎充提醒吳琮穿上這件衣服不為別的,就是因為這件棉服厚實,可以護住吳琮的筋骨。他早就料到自家媳婦會等人等到天昏地暗,和他那秀才哥哥的作風如出一轍。

“哎呀,眼睛冷呀?”黎充低頭瞧瞧害羞的小媳婦,問得饒有興致,“眼睛冷怎麼辦呀?我也不能把你的眼睛蒙上,你不就成了小蝦米啦?”

黎充“略略略”地扮鬼臉,吳琮也不甘示弱——直接將一把軟雪團為雪球,直要打到黎充臉上。

黎充畢竟是練過的,稍稍一蹲便躲過攻勢,毫髮未傷。

“誰教你打雪仗的?手法挺毒辣呀。是不是璟哥?”黎充用一個過肩抱把還在團雪糰子的媳婦兒扛起來,話語間滿是不忿。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醋罈子翻了的味道。

吳琮被黎充這番醋話惹得更氣,將手中殘雪全數塞到黎充脖頸裡。黎充仗著體格好任由吳琮胡鬧。

“充哥哥你這個大傻瓜!是你教會我打雪仗的,你居然一點都不記得?我會不會打仗和璟哥沒關係。”吳琮一拳拳砸著黎充的後背,卻是一拳比一拳用的力道輕。

黎充聽的一頭霧水,只得放下吳琮讓他說明因果。

吳琮癟癟嘴,委屈巴巴地說起那段尷尬而又不失溫馨的初遇經歷。

那年的大雪節氣,十歲出頭的吳琮正有模有樣地和陳嬸學做大餅,不斷地默唸步驟以防日後忘記。金黃的餅逐一被陳念撈出,縱是辟穀的道士也會對餅兒垂涎欲滴。

活兒做完了,陳念倒是可以好好歇歇,可小孩子是閒不住的。小吳琮眼巴巴地瞧著窗外堆雪人的小孩,晶亮的眸子裡是藏不住的豔羨。

小吳琮想,這個小孩可真幸福,想玩雪就玩雪,也沒人管束他。

陳念看到小吳琮的小手一直貼著窗欞不放,就料到孩子是想出去玩了。

“小琮也想出去玩玩?”陳念走到小吳琮近前,將孩子一把攬入懷中愛憐地逗弄其軟軟的小肚子。

小吳琮被逗的發笑,笑聲清脆而動聽。

“今日大雪,準你玩到天黑好不好?”陳念聽到孩子的笑聲更加高興,親暱地在小吳琮的額頭上“啵”地親了一大口。

小吳琮的臉紅成一個柿子,害羞地要跑。陳念趕緊把孩子拽回來,裡三層外三層地把小吳琮裹成包子。做完這些的陳念總覺得少些什麼。

“琮兒聽好,嬸子現在要在你眼睛上覆上一層黑紗,這是為保護你這樣的小孩專用的,外面雪太晃眼了,你眼睛不太好就更得注意保護它們,不然會得雪盲症的。”陳念說得嚴肅,小吳琮睜大眼睛聽得認真。

萬事具備,陳念放手讓小吳琮和小黎充玩了,自已上炕睡回籠覺去嘍。她可真聰明,既不違拗丈夫定下來的規矩又能讓兩個娃娃玩兒到一塊,除了她誰也想不出這樣絕妙的辦法。

小吳琮興沖沖地奔出屋外,可他見小黎充十分專注地在堆雪人,他不敢打擾他。

“啪嗒”一輕響聲,小吳琮悄悄坐在厚雪裡,靜靜地看著小黎匆忙到滿頭大汗。

小黎充很奇怪,這個穿厚夾襖的小女孩為什麼會在雪裡坐那麼久,就為了看他堆雪人?

眼睛上還覆蓋著一層黑紗,是怕強光嗎?坐這麼長時間還不說話,該不會是從隔壁家來的小啞巴吧?

懷著一肚子疑問的小黎充非常虎,他直奔小吳琮的黑紗而去,試圖把黑紗扯下。但他不會想到麼一拽只能讓他們兩個嘴對嘴地親到一起!

時間在此時仿若靜止。

“唔!”小吳琮眼疾手快,一把推開還親著他的小黎充。她驚恐地連連向前跑,卻因為重心不穩一頭扎進更厚的雪堆裡。

小黎充笑得彎腰捧腹,卻也是很義氣地把小吳琮從雪堆裡解救出來。

躺在雪地裡的小吳琮捂住勒在自已眼上的黑紗號啕大哭。

“好啦好啦。算我黎充對不住你,是我玩大發啦。”小黎充知道自已闖禍,求爺爺告奶奶地向小吳琮賠罪都止不住他震天動地的哭聲。

“我求你別哭了,你就當可憐可憐我,我闖禍的事要是被我爹知道了他非得把我吊起來打不可。”小黎充也快急哭了,話尾音都在發顫。

聽到“打”字,小吳琮瞬間不哭了。

小黎充見人不再大哭,立馬眉開眼笑地諂媚道:“我不小心欺負了你,那你就欺負回來好不好?”

小吳琮十分響亮地說了聲:好!

“我今天就教你一門獨家武功,告訴你怎麼打雪仗打人最疼。日後有人和你打雪仗,你就這麼打回來。”小黎充邊說邊團雪團,小吳琮憑著感覺有樣學樣。不多時,他們就把小黎充堆好的雪人打成齏粉。

兩個孩子一笑泯恩仇,玩得十分盡興。

“哎對了,光顧著傻玩了,還沒問你叫什麼名字呢?”小黎充懟懟傻樂的小吳琮,發現小吳琮還沉浸在快樂裡無法自拔,並沒有意思回答他。

小黎充摸摸下巴,把小吳琮從上到下看了個遍,最後目光鎖定在黑紗上。

“有了,就叫你小蝦米吧!誰讓你眼睛上蒙著一塊黑紗。”小黎充靈光一閃,大吼道,“小蝦米,真淘氣,一把摔進雪堆裡!”

這次,他成功地把不再傻樂的小吳琮氣跑了。

黎鴻圖知道此事後,事情的結果如下:黎充被父親吊起來一頓胖揍、陳念被丈夫罵得無地自容、吳琛被黎叔數落得留下一世傷痛。

黎充聽完吳琮的講述,發誓這輩子都不再和媳婦兒打雪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