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人性本善,還是人性本惡?”塗璟給我拋下這個我無法回答的問題,徒留倥傯。

“呃……”我愣在原地看他瀟灑自如地半坐在課桌上,啞口無言。

對於這樣的提問,大腦的直接反應告訴我——人性本善。但是,看到他橫眉冷對的樣子,我猶豫了。

“吳琛,你自已好好想想吧。”他對人提問向來是玄乎其玄,見我猶豫不決,他便認定我是個凡夫俗子。

是,我非陽春白雪,但我也是一個有抱負的平凡人。最起碼,我也要有詩書相陪,做不成領導者,我也能做一個自在閒人。

能有幾個人有他那樣的腦力,可以在理工科的知識海洋裡指點江山,揮斥方遒?

反正我不能。

我時常安慰自已,龍生九子尚且各有不同,我又何必糾結在自已的短處而固步自封。塗璟那麼厲害,也不過就是在擅長的方面上耍耍威風,在文史方面他能有何建樹!

事實證明我錯了,他今天問的這個問題極富水準,令我瞠目結舌。但我面對這種情況並非束手無策。

“性善論和性惡論的對壘,其實是一場無意義的比賽,其最終目的都是要回歸兩個字——天性。就像接下來的罰跑,它的作用就是讓服從成為我們的天性,這你又能如何?與其廢話還不如恭敬從命。”我不想再與他爭辯,昂首闊步地向門外的隊伍裡走去。

“哼,循規蹈矩的庸人。”塗璟輕蔑一笑,“你會這樣回答我,可真讓我驚喜。”

塗璟眼如鷹目,盯著我背影的樣子就像是在欣賞囊中之物。他輕彈手中的玻璃珠,玻璃珠沒被接住,他便不情不願地跳下桌。阿璟瞧珠子的模樣當真是風流紈絝,“哎呀,小東西。你也同我過不去嗎?”他隨手一揚,將彈珠扔出窗外。

彈珠落地,嘈嘈切切,驚落一地浮雪。

珠子那是他從我那裡偷來的,至今未還,就是因為我的珠子裡嵌一片三葉草,他看著歡喜。

一時欣喜,往後便會棄若敝屣。在我眼裡的塗璟就是這樣,無論多重的懲罰都無法磨滅他的一身痞性,儘管他的學習成績令人望塵莫及。

操場——

“快點!你們這些混小子都磨蹭什麼呢!拿出剛才氣我的架勢啊,不是一個個都覺得不可一世嗎!拿鞋底蹭牆、用皮帶互打、在黑板上寫下汙言穢語……你們真的以為我管不了你們這個土匪班了?就算有幾個無辜的人,但你們是一個集體,一人犯錯,眾人同罰!”班主任戚蘊怒髮衝冠,看到學生們一圈圈地繞著操場跑步並氣喘如牛的樣子,她只覺得自已該對學生們更負責一點:“跑到晚自習再回來。”

我感覺自已的全身如火中燒。

已經跑了三十圈,寒冬臘月裡撥出的霧氣張牙舞爪地攀上鏡片,我只能憑下意識喊出口號,祛除身上徹骨的冰涼。

“要不是塗璟口出狂言……說要三天逼走老師,咱們能有這檔子糟心事?你說你也是班裡數一數二的明白人,完全可以和老師…解釋清楚,免此責罰呀。要說你能來這個班,那就是一場意外,有時間和認識人說說,別趟渾水了。”和我並排的哥們碰碰我的手肘,急迫地想要得到我的回應。

“你是聾了嗎,沒聽見戚老師說的,我們是一個集體!”我強行回話,氣勢如虹,引起塗璟側目。

“蠢貨。他還真想在這個班凝心聚力,也不看看自已幾斤幾兩。”塗璟吹起口哨,跑得越發自在輕鬆。

是啊,塗璟是這個班的班長,能被別人當大哥的人體能怎麼會差,太差何以舞刀弄槍?

我的心開始抽痛。

鵝毛大雪被操場上的路燈照得一覽無餘,雪花像飛蛾撲火一樣朝著路燈下蜂擁,它們都想得到那一寸光明的照撫。

我收回自已多餘的目光,和大家一樣立定站好。

“知道自已錯在哪了嗎?”戚蘊目視著一眾被風雪打成凍柿子的小夥們,威嚴不減。

大家正準備從善如流地大喊一聲:“知道了!”塗璟卻搶先說道:“報告!我不知道。”

全員愕然。

“我不知道,你用雷霆手段治我們的意義何在?”塗璟眼神陰冷,單手支頤,右腿屈膝,像宣戰一樣站在臺階上直視他的老師。

“因為你們是鐵,我想把你們煉成鋼!我不管別人怎麼說,在我看來所有人都可以是潛龍,你們如果想就都能有騰淵的那天。孩子們,你們看到的善惡美醜浮於表面,不知世故人情。有心為善,雖善不賞;無心為惡,雖惡不罰。這句話,你們懂是什麼意思嗎?”戚蘊聲如洪鐘,連塗璟的囂張氣焰都被她生生壓下,“不知道就說不知道,你們丟過的臉已經夠多了。”

我聽見冰錐撞地的碎裂聲,宛如天籟卻又令人感到肝腸寸斷。狂風化作刀刃割著我們的面頰,大自然反覆告訴我們:吾乃為刀俎,爾類為魚肉。

突然有一天,一個人把我們這群待宰的魚從砧板上一條條地拿下來,放回水中將養,就好像我們從不是眾人眼中的玩物一樣。

第一次有人說這個班上的人可以成為潛龍,阿璟突然不知道自已該如何面對這位兩鬢斑白的師者。

塗璟收起右腿,在寒風中挺拔的像一棵松,任飛雪加身,寸步難行,他都不曾說過一個不字。

不知為不知,是知也。

“回屋!”戚蘊五指翻轉,腳下生風,示意學生們及時回教室,“天太冷了,你們不該再被凍著。”

多年以後,我始終記得那晚戚老師高跟鞋的踢踏聲,富有節奏並響徹整個走廊。它是我們班的號令,也是我們不願為自已的無知埋單的最好證明。

有些時候,人生的一個瞬間往往就成為激起千層浪的石頭,把一個人的一生都從此扭轉。所以人會經歷苦難的根本原因就在於逐步打破認知,走向屬於自已的那一方天地。我也想知道拖著這樣一副殘軀的我,究竟能走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