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溫暖如春的教室,我第一感覺不是暖,而是疼。就好比凍壞的人被放到溫水裡,他只會被燙得皮開肉綻。

“冷嗎?”戚蘊舒展麻木的雙手,拿起自已的教鞭篤篤地敲講臺。

班裡的騷動聲總是要有個止息。戚蘊僅用二字,即讓所有人噤若寒蟬。

誰敢說冷?畢竟他們跑了多少圈,戚蘊就和他們在下面凍了多久。一個老師,就像麥田裡守望的稻草人那樣不問前路。很多人都心疼戚蘊,這是何苦呢?戚蘊說,既然你們都沒有能力駕馭這個班的人,那就由我讓他們脫胎換骨。

戚蘊這人向來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在外人眼裡,好像這世上就沒什麼難得住她的事。

“不冷,不冷。”所有人口是心非地笑道,發虛地摸摸自已臉上的兩朵高原紅。

“呵,果然是一群不識好歹的小崽子。”戚老師摘下自已的教員帽,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口中的“小崽子”們。

“不說實話。我問你們到底冷不冷!”戚蘊輕笑,又拿教鞭狠敲講臺。

“冷冷冷,可冷了。”迫於戚蘊威勢,全員不得不說出那句壓箱底的話。

我凝視自已紅如蘿蔔的手指,微微一動,它們帶給我的都是十指連心的疼。

“還你。我回來的時候偷偷撿的。”坐在我旁邊的塗璟將玻璃球置於我掌心,把它放好後迅速將自已的手撤回。

玻璃球上盡是水霧,想來是他自已捂化了那三分薄雪。三葉草猶如沾上水露,七分含羞。

“你別多想,有借有還,再借不難嘛。”塗璟擦拭自已額間還未乾透的汗,甩下一列汗珠。

“借?你確定是借?你無愧於心就好。”一股甜腥的味道充斥喉舌,我已經壓不住口中鮮血,低聲咳嗽起來。血液從指縫間涓涓流出,不久在桌上便彙整合潭。

塗璟未乾的汗更加細密地集結在額上,如雨而下。他扯過我的手給我把脈,不由自主地開始數我的脈搏。

“不要動我!吐血對我而言是常事。老師都知道,就你不留心。”我向塗璟低語並躲開他驚惶的目光,習以為常地把血跡擦乾淨。

“你個文質彬彬的窮酸才子來這遭什麼罪,磨練意志嗎?鬼才信!若不是情非得已,我們土匪班才不收你這樣的廢物。”塗璟湊近我耳邊低聲嘶吼,在我聽來就是振聾發聵的雷音。

“塗璟、吳琛,你們兩個幹什麼呢?”戚蘊早就注意到這邊的動靜,一直隱忍未發也是想看看我的情況。

琪蘊憶起交接班務時,老師們都說要多照顧我一些:“他也是命苦,得過白血病,是從鬼門關走過來的人。骨髓的配型成功、順利移植才為他帶來了生的希望。但吳琛出院時已經錯過最佳求學的時機,只能插班到層次最低、要求最鬆散的班級。按理來講,吳琛應該轉班。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小吳竟然就在那個班紮下根。聽說是因為小吳想要制住塗璟。小吳一次次攔下塗璟不讓他聚眾鬧事、一次次耐心的勸導他,拉他迴歸正軌……塗璟總是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吳琛何必自苦呢?”

戚蘊心想,百因必有果。

望著戚老師的目光,我感到無所遁形。對於自已真實的身體狀況,我一直想瞞天過海,卻不過是掩耳盜鈴。

戚蘊看到我們又要起爭執,當機立斷地喊到:“塗璟,你把吳琛放開!”

“不行老師,他目前的狀況太令人擔心了。”塗璟看到我咳得愈發厲害,竟全無平時嬉笑怒罵的模樣。

“老師,我這是老毛病了。您別聽塗璟胡說,我……沒那麼嚴重。”面對全班所有人的注視,我說出了自已都不信的話。

塗璟視大家若無物,不問我的意見就把我的胳膊搭到他的肩膀上將我帶出教室——到經常打仗的遊廊去。

我走過的路延伸出一條紅色粗線。它像一隻吐信的眼睛蛇,只待我虛脫之時將我拆吃入腹。

我怎麼信得過命呢?

時也、運也、命也。在我眼中皆是笑話!

我們站在遊廊裡,枯枝重重,外面看不透裡面發生著什麼。

“哈,塗璟,你知道什麼叫哀大莫過於心死嗎?”站穩後,我反手扣住塗璟的手腕,拼盡全力狠勁一擰——他的骨頭就脫臼了。塗璟猝不及防地握住自已受傷的手,聲聲不忿:“不要命的小滑頭你做什麼,信不信老子斃了你!”。“啊哈哈哈……”我皓齒浸血、仰天大笑,被頭頂的白熾燈晃的清淚橫流,“你有槍嗎?別忘了你還是這個學校的一名學生!你想對我怎樣都可以,這是我欠你姐姐的。但是你怎麼能自甘墮落,活成混混真的是你自已想要的嗎?戚老師都說你還有救。”

“我沒救了!我和我姐是孤兒,是姐姐拼了命地討生活我們才能在這吃人的社會里虎口奪食!從我姐身體一落千丈,甚至失明的那天起,我的世界就陷入一片黑暗。煢煢孑立、孤苦無依,所有人都認為我是靠著我姐才能苟活於世,那我就破罐子破摔給他們看!戚老師,我佩服她的氣魄,可憑她一已之力真能改天換日?”塗璟一拳打在遊廊的漆紅圓柱上,引得樹上鳥兒驚飛。

他現在就是一頭野獸。

世事蹉跎,緣何至此。

“反正我的靈魂已經墮落了,你就陪我深陷泥潭吧。別忘了,你的骨髓是我姐捐的。”塗璟笑容陰惻,用那隻還能活動的手細緻入微地擦乾我唇邊的血跡,彷彿正待飽餐的百獸之王。

看著他越來越具有攻擊性的動作,我決不甘心屈居人下,當即死咬住他的拇指不放。

“嘶!挺疼啊,喉嚨裡還有血就敢這麼冒犯老子?還真別說,你的血挺熱的,嗯?牙齒沒勁,咬的還是太輕了。你不是說哀大莫過於心死嗎,為何還不肯放棄我。”塗璟怡然自得地享受我的啃咬,好像絲毫感覺不到疼痛。

我一咬牙,又在齒上加了一層力道,他的手上終於留下了一圈整齊的牙印。

塗璟猛地撤手,身體因為新的傷口而微微發顫,他發狠道:“小廢物,除了讀書還會咬人啊?老子今天長見識,日後必叫你百倍償還!”

我狷狂一笑,嚥下上泛的鮮血,目不斜視地回他:“我等著你來。再說一遍,我可不是廢物。我會的東西多著呢,好戲一定會登場的。你還有拯救的價值,我為什麼要放棄你啊。”我收起玩世不恭的模樣,正色道,“哦,還忘了說,謝謝你姐姐,我一定會長命百歲。她若在天有靈,一定會為你感到痛惜。”

我轉身扶著牆向宿舍走去,在塗璟的視野裡的我漸漸變成了一個小白點。

那晚,他始終不曾追來,許是太過惶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