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筱雨躺在閣子間的床上,感到內心有一種極度的惶惑和不安。張麗華看他的眼神越來越妖媚了,那種媚可能只有他自已讀得懂。他不知道該怎麼去迴避,一想到那個晚上自已曾抱著她穿著睡衣的身體,蘇筱雨就打心裡向外冷。他忽然很恐懼,恐懼於這個很有心術的女子,會把那天晚上的事告訴阿奶,那自已真的就無法洗清了。一想到隔斷那邊的張麗華隨時有可能在自已睡著的時候跑到自已床邊來,蘇筱雨就有快要崩潰的感覺。

思前想後,他終於做出了一個不得已的決定:自已,必須離開了。做了這個決定,蘇筱雨的內心好像安靜了許多。可是,一想到爺爺和阿奶的眼神,他又覺得多了另一種糾結:這兩個老人,從自已三歲把自已帶到這個家裡開始,就把自已當親孫子一樣看待了。十九年了,自已從未離開過他們身邊。現在就打算這麼走掉,怎麼跟他們解釋?他們知道了,一定會傷心死了。

蘇筱雨覺得自已陷入了一種無法解脫的矛盾中:走,捨不得爺爺和阿奶;不走,又害怕張麗華越來越明顯的妖媚甚至曖昧。

他覺得自已的頭都快要炸開了。實在睡不著,他乾脆翻身坐起來,來到了閣子間外的露臺上。

這個露臺很小,護欄也很矮,平時爺爺和阿奶從來不讓他和餘曉默上來,生怕他們有什麼閃失。這樣的習慣從小開始養成,到大了,兩個人居然也很少再去露臺上玩,只是有一次,好像說晚上有流星雨,自已大半夜地被餘曉默拉起來看星星,結果流星雨沒看到,兩個人全被凍感冒了,被阿奶知道了狠狠地訓斥了一頓,從此以後,那個露臺,兩個人就更少去了。

站在露臺上,望著天空圓圓的月亮,蘇筱雨忽然想到,再有三個月就是中秋了,過了中秋就是餘曉默十八歲生日,過了餘曉默的十八歲生日,也就到了自已二十一歲生日了。日子過得真的很快,如水一般,仔細算來,那個搗蛋的小魔女一轉眼間離開自已已經三年了。

一想到餘曉默,蘇筱雨的心就生疼,他不知道那天以後的餘曉默會怎麼過,更不知道自已跟她的那一次跨越時空的相見到底是開始,還是結局。蘇筱雨忽然覺得內心一片荒涼,一種看不到前路的無力感讓他很想就這麼輕輕地融入月色裡,或許那樣,就能跟真正的小魔女永遠在一起了。

“蘇筱雨,你在做什麼?月亮很好看嗎?”

身後響起幽幽的說話聲,蘇筱雨一驚,看見張麗華身著餘曉默的粉色睡衣,遠遠地站在自已身後,臉上滿滿的,都是委屈。

蘇筱雨看到她光著腳的樣子,不由嘆了口氣:如果自已的前世真的是陳叔寶,這個女子,也該是自已愛過的啊,可為什麼,自已卻無法對她有一點點的動心?難道,喝了孟婆湯的人,註定下一世就會忘記自已前世的所有愛恨情仇麼?

張麗華倔強地赤腳站在閣子間通往露臺的門口,安靜地注視著蘇筱雨:這個男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越來越讓自已迷戀,她的記憶彷彿清晰了起來,那日從手上擼下佛珠的人就是他,給自已遞了一方巾帕的人,也是他。

她忽然決定了一件自已以前從未想過的事:把自已的來歷告訴蘇筱雨,包括那串佛珠。蘇筱雨不是喜歡研究自已生活的那個朝代的歷史和古董嗎?那就讓他自已去判別,自已說的話到底是真是假。

這樣的決心一下,張麗華心裡讓她總是惴惴著不安的石頭彷彿終於落地,她輕輕喊了聲:

“蘇筱雨,我也去露臺吧。我有話,要對你說。”

蘇筱雨被張麗華的話嚇了一跳:她有話要對自已說?什麼話?難道,她真的要對自已坦白來歷嗎?或者,是對自已表白什麼?

這麼怔怔地想著,張麗華已經慢慢向露臺走來。蘇筱雨趕快制止:

“你別上來,這裡冷……有什麼話,我們進屋說吧。”

張麗華舒了口氣,看著蘇筱雨一步一步向自已走來,露出一抹微笑。蘇筱雨看著月色下的張麗華,忽然有種莫名的感覺,那種感覺,他自已也無法說清。他搖了搖頭,想把這種感覺晃出去,卻一下子撞在了閣子間的門框上。

張麗華急忙跑過來,語氣裡滿滿的都是關心:

“怎麼那麼不小心啊?沒事吧?撞疼了沒有?那麼大人還撞門,你真是……”

話沒說完,她抬頭看到蘇筱雨定定的眼神,心裡忽然有種悸動:這種感覺自已還從未有過,以前她一直用盡全力地想讓蘇筱雨喜歡自已,可是,到底什麼才是真的喜歡,她自已竟然也無法說清。難道,這種悸動的感覺就是喜歡麼?可是,這種感覺,為什麼會有絲絲心痛呢?

沒等她回過神來,蘇筱雨已經越過她走進了閣子間,坐在自已的書桌前,面無表情地說:

“你不是說你有什麼話要告訴我麼?我現在進來了,你穿上鞋子,要麼就坐在床上告訴我吧,我聽著呢。”

張麗華聽著他沒有半分感情的話,心裡滿滿的都是挫敗感:這個男人,會是自已認為的那個送給佛珠的人麼?如果是,他為什麼會對自已連半點的愛憐都沒有?可是,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分明就是自已熟悉的那種氣息啊。從一千五百年前穿越時空而來,自已難道真的會看錯麼?那自已還要不要說出真相?萬一說出來,他告訴外公外婆把自已趕走怎麼辦?再或者,乾脆他就認為自已瘋了,又該怎麼辦?

看著張麗華呆愣的樣子,蘇筱雨忽然有些怪責自已:畢竟,她還是小魔女的樣子,況且,即使她是張麗華,來這個陌生的世界也不是她自已願意的,自已幹嘛要跟一個小女孩過不去啊。想到這兒,他返回身去伸出手去拉張麗華:

“快進來吧,外面太涼,小心凍感冒了,明天你還上學呢。”

張麗華聽到蘇筱雨驀然變得柔情的語氣,心裡一下子湧起一股酸澀來:

“你……居然還肯關心我嗎?”話裡含著哽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蘇筱雨的心一酸:現在的張麗華真的很像餘曉默。記得那時餘曉默也是這樣的,自已稍微有點不關心她的表現,她就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樣子,以至於到最後自已徹底被她打敗,然後甘心情願地被她欺負。可是,在那裡,她一定會受委屈的吧?她受了委屈,又該向誰說?張麗華從小也是一個苦孩子,自已真的對她太冷酷了吧。

這麼想著,蘇筱雨不禁攥了攥張麗華冰涼的小手,嘆了口氣:

“好了,算我不好,行了吧?快進來吧,有什麼話趕緊說完,早點睡覺,明天還得上學呢。”

張麗華這才抹了把眼淚,走進屋子。坐在床上,抬起頭望著蘇筱雨:

“我說完,你不要趕我走,可以嗎?”

蘇筱雨心裡一驚,不知道張麗華想說什麼,他讓自已的表情儘量自然起來,微笑著說:

“傻丫頭,這是你家,怎麼可能趕你走。行了,快說吧,說完就好了……”

張麗華忽然轉身,在自已的床上摸索,摸索了一會,她拿起那串佛珠,輕輕舉到蘇筱雨跟前:

“蘇筱雨,你,還記得這串佛珠麼?”

蘇筱雨的心瞬間向黑暗處墜落,他覺得自已的微笑整個凝結在嘴角,像冰凍了一般。他努力把自已的笑容維持在臉上,輕聲說:

“當然記得,你生病的時候,我和爺爺阿奶才發現你居然有這樣一串佛珠……怎麼了?你不是說你的佛珠是一個道士給你的嗎?”

張麗華努力讓自已的心平靜下來,她閉上眼,梳理著自已的思緒,想讓自已的說法更可信一些。月光透過閣子間的窗戶打在她臉上,有種安靜的美。

蘇筱雨看著她不再散發著妖媚的神情,忽然感覺心裡一陣發緊:這個女孩子安靜下來的時候,真的很美。如果她是曉默,該多好。他忽然被自已的想法嚇了一跳,很是有些唾棄自已:怪不得和尚說陳叔寶是自已的前世,看來,自已真的還有些像他,這麼花心。

張麗華終於梳理好了思緒,她慢慢地開口說:

“蘇筱雨,如果我說出來的話會嚇到你……你不要怪我……”

沒等蘇筱雨反應,她就接著說了下去,彷彿怕自已一停頓,就沒有勇氣說完:

“蘇筱雨……這串佛珠,不是道士給我的……而是你,給我的……”

蘇筱雨的心咯噔一下:他想到了張麗華對他說話內容的一千一萬個版本,唯獨沒想到,她會一上來就說起這串佛珠,更沒想到她會說這串佛珠與自已有關。

他沒插嘴,生怕打斷了張麗華的思緒。他就這麼安靜地坐在月光下,聽著張麗華告訴他,自已和她前世的淵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