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曉默不知道外公外婆和蘇筱雨有沒有想念自已,可自已越發地想念他們了,想念得夜裡都睡不好覺。

宮裡紙醉金迷的生活讓餘曉默眼花繚亂,但又如履薄冰。陳叔寶是個不定性的男子,他顯然更偏愛孔貴嬪一些,可龔良娣的嫵媚他也招架不住,餘曉默看著他戴著張蘇筱雨的臉孔每天在美人堆裡廝混,就氣不打一處來,她自已也不知道怎麼了,明明知道他不是蘇筱雨,可看到他跟別的女人在一起調情,心裡就是又酸又疼,擋都擋不住。

那一日,龔良娣終於拜了下風,心甘情願地把餘曉默留在了孔貴嬪這裡,其實她心裡也是竊喜:以後太子到綺香閣來,有的是醋讓孔貴嬪吃了。她就不相信陳叔寶能改了拈花惹草的毛病。這麼一想,氣也順了,帶著翠兒趾高氣昂地回到暗香閣,躺在榻上好好地睡了一覺。

餘曉默終是惴惴,孔貴嬪一副素面和藹的模樣,可她還是無法確定自已在綺香閣的前景到底是什麼,有了一個龔良娣,她確乎已經嚇怕了。再加上陳叔寶忽發奇想,居然要求她不要再把頭髮梳起來,就這麼頂著一頭過了腳面的長髮,她覺得自已真正不是一般的衰。

孔貴嬪似乎更偏愛粉紅色,於是餘曉默所有的衣服都是粉紅色的,配上她一頭黑緞般的長髮,遠遠看去就是一幅畫。陳叔寶到孔貴嬪這裡來得越發勤快了,他彷彿有些忌憚孔氏,在她面前倒不至於對餘曉默太過放肆,只是偶爾瞟來的一個眼神,就讓餘曉默的心咚咚跳個不停,只是揹著孔氏,他依然堅持用金花小箋給餘曉默寫詩,餘曉默從小喜歡古典詩詞,讀著陳叔寶的詩詞,雖然文采不怎麼樣,倒也算是一片真情流露,心裡便多一份開心:以後見到蘇筱雨,自已終於有可顯擺的資本了。要知道,陳叔寶寫給張麗華的金花小箋,歷史上只是一提而已,誰都沒有真正見過,現在就只有自已,是真正見過他寫的《玉樹後庭花》之外的其他詩詞了,一想到這些,她就不由得驕傲起來:以後外公外婆肯定不再說自已不學無術了,自已連別人沒見過是詩詞都見過,這等功力,恐怕連研究南朝歷史的博士也不會有。

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這樣的日子倒也流轉得很快,春秋交替,餘曉默的匣子裡盛裝了滿滿的太子寫給她的金花小箋。晚上睡覺時,對著那一匣子東西,餘曉默會忽發奇想:如果有一天自已能回到自已的時代,一定要把這匣子東西帶回去送給蘇筱雨。這雖然不是古董,可卻是真真實實出自於陳叔寶的手筆,別人求都求不來的。一想到蘇筱雨看到這匣子金花小箋時喜笑顏開的樣子,餘曉默彷彿忘記了在這個陌生世界裡的傷痛和孤單,帶著一點夢想,甜甜地睡去了。

又是一年大選,看著宮中忙碌的樣子,餘曉默忽然想到自已進宮時的情境,第一次理解了一個很高深的詞語:恍若隔世。

午後在花園裡,她跟著紅玉和綠珠修剪花圃,紅玉忽然幽幽地說:

\"孔主子這幾天心情不好,我們都小心點兒吧。\"

餘曉默一邊用大剪子剪去梅樹上逸出的旁枝,一邊驚奇地問:

“她為什麼心情不好?每天不用幹活,不用讀書,想彈琴就彈琴,想畫畫就畫畫,還有個美男子太子陪著。我們都沒有心情不好,怎麼她倒心情不好起來了?\"

紅玉讓她毫無顧忌的話惹笑了,向四周看了看,噓了一聲:

“翠墨,別亂說話。我們下人哪能在背後這麼說自已的主子?幸虧只有我們三個在,要不,又有的挨罰了。\"

餘曉默吐了一下舌頭,放下剪子,擦了把汗:

“咱們孔主子也真是的,宮裡花匠那麼多,偏偏自已修剪……\"

綠珠輕輕把一片葉子摘下來捧在手裡,驚呼道:

“你倆快來看,這片葉子上長著字呢!”

紅玉和餘曉默都跑到她跟前,一起看她手裡的葉子,餘曉默看到那片葉子,忽然想起,蘇筱雨最喜歡用細細的鋼筆在葉子上寫字,她呆愣了一下,輕輕拿起手裡的葉子,上面果然有字,她翻過來掉過去看了半天也不認識,悻悻地遞給紅玉:

“誰這麼無聊啊?沒事往葉子上寫字玩兒……”

\"別胡說!\"紅玉再一次喝止餘曉默,“我想,咱們宮中,也就只有太子爺有這個雅興了,這個字,肯定是他寫上去的。\"

餘曉默的心裡轟隆響了一下,把她自已都嚇了一跳;這,也天巧了吧?太子不僅相貌跟蘇筱雨一樣,怎麼就連這麼奇怪的愛好都跟他相同?

綠珠和餘曉默頭湊在一起,還在研究葉子上的字,紅玉忽然拉了她倆一下,餘曉默一慌,葉子落在地下,她抬頭一看,陳叔寶正滿臉帶笑地站在花圃裡,興味滿滿地看著她們三個,她眼角的餘光一掃,紅玉和綠珠早已跪下身去向太子爺請安,她忽然起了脾氣,直直地站在那兒,陳叔寶居然沒發火,走到她身邊,撿起掉落在地上的葉子,衝紅玉和綠珠說:“你倆退下吧。”

餘曉默也想跟著退下,卻被陳叔寶一把拉住了袖子:

“墨兒,你,就這麼不想見本宮麼?”

餘曉默的心忽然就軟下來,她抬頭看著那張酷似蘇筱雨的臉,覺得自已的心彷彿迷失了方向。陳叔寶捧著那片葉子,輕聲對餘曉默說:

“墨兒,你怎麼就不聽本宮的話,讓頭髮披散著呢?每次看到你的頭髮,本宮都想聞一聞,那種清香的味道…….”

餘曉默的頭髮沒挽髮髻,只用一根絲線紮起來,在腦後甩啊甩的。她不敢看陳叔寶的眼睛,生怕自已一不小心掉進去:

“回太子,剛才修剪花圃,披散著頭髮沒辦法幹活.…\"

“那以後本宮批准你不幹活,只要這樣讓本宮看著,就足夠了。\"陳叔寶的聲音軟軟的,暖暖的,卻一下子激怒了餘曉默:

“我才不要做花瓶,什麼事都不做,那不是成了寄生蟲了嗎?”

陳叔寶愣了一下,不懂餘曉默在說什麼,餘曉默忽然很頹喪:自已簡直是對牛彈琴,這個一千五百年的男人,哪裡知道什麼叫花瓶,什麼叫寄生蟲啊?

陳叔寶看著她一會發怒一會暗淡的臉色,走近了,輕輕捧起她的臉:

“墨兒,好,你喜歡做什麼就做什麼。只是,本宮已經等你一年了……你,莫非還要本宮等下去麼?\"

餘曉默心裡狂跳不已,她有點害怕,即使低著頭,她依然感覺得出陳叔寶熠熠發亮的眼神,盛裝著一種柔情,似水般搖曳。她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忽然抬起頭來,鼓起勇氣說:

“今年不是又到了選美的時候了嗎?太子今年一定能選到比墨兒更好的女子回來的。\"

陳叔寶依然捧著她的臉,陽光透過樹影打在餘曉默小小的臉上,泛出一種金色,夾雜著她臉上的白皙和紅暈,越發地可愛。陳叔寶放開手,把那片葉子放在餘曉默手心裡:

“即使再選一千個回來,也不及墨兒。你們猜對了,這片葉子上的字,確實是本宮寫的,是本宮想念墨兒的時候寫的….你沒看懂寫的是什麼嗎?上面是個墨字,你仔細看看。你放心,本宮,有耐心等你長大……\"

說完,把唇輕輕印在餘曉默的額頭,大步走開了。

餘曉默手裡捧著那片寫著字的葉子發呆,看到陳叔寶離開的背影,她忽然大喊了一句:

“太子爺,你可不可以不要選那麼多美人回來?孔主子這幾天很不開心.……”

陳叔寶的腳步停了一下,轉回身,幽幽地問:

“就只有孔愛妃不開心麼?難道墨兒你,就沒有一點點難過?\"

然後轉身大步離開,只留下了一個頎長的背影。

餘曉默站在樹蔭裡,想著陳叔寶的那句話,忽然發現眼淚已經滾落到了腮邊;可惡的蘇筱雨,我怎麼可能不難過?可是,你真的關心我是不是難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