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瑜清拍了拍手:“好,都安靜了是吧。來吧,一個一個說。”

她先轉向雲遙:“師姐,你先來。”

雲遙原本低垂著頭,被池瑜清一喚,才慢慢抬起頭來,欲言又止了半晌,搖了搖頭,示意自已沒有什麼要問的。

池瑜清疑惑道:“你剛才吵的那麼響,現在沒有了?”

她又一拍手:“哦,我想起來了,你剛才問我為何不割自已的手......因為疼。”

“......”

池瑜清接著道:“來吧,下一個,這根繩子。”

不知為何,縛仙繩的聲音都低了許多,它道:“你你你......你竟用我來綁這個臭烘烘的鬼,我可是神器。”

池瑜清道:“你是神器怎麼了?就不是一根繩子了?繩子本來就是用來綁物件的,你就算在仙山上吸收靈氣開了靈識,你也還是根繩子,哪裡來的如此優越之感?拿你綁個鬼怎麼了?我就是拿你綁坨屎你也得綁。”

“......”

最後,池瑜清將目光落在了那厲鬼身上。

鏡中幻境中,那青衫男子面貌看上去十八九歲的模樣,眉清目秀,書香淡雅。不過,或是因為生病的緣故,他看起來孱弱蒼白,隔著幾百年的時光,池瑜清都能感覺到他滿身苦澀的藥氣。

然而面前這厲鬼,渾身上下透著黑氣,臉上一道道錯落的傷口密佈,加上怨氣的侵蝕,他的面目如今看上去猙獰不堪。

實在是和幻境中那個孱弱清秀的男子判若兩人。

君祈安已經在房中的桌前坐下,慢條斯理地斟了杯茶水,沒有任何要開口的意思。

池瑜清往前兩步,站在那厲鬼面前,問道:“你呢?有什麼要說的?”

厲鬼道:“放開我!”

池瑜清道:“不可能。”

這時,看過鏡中畫面後,雲遙似乎是有幾分不忍,對著厲鬼道:“你的過往我們都看到了,既然數百年之前,你已經將當初羞辱你的人殺了,便是報了仇,你為何還有這麼大的怨氣要停留在這世間,殘害無辜之人。”

厲鬼的雙瞳被黑氣侵蝕著,抬頭看向雲遙的方向,片刻後,他又將目光轉向暈倒的劉小姐,瞳中黑氣漸漸褪去,露出一雙清明的眼睛。

他道:“我只是太想她了。”

他話音剛落,池瑜清便聽到了一聲抽泣,她回過頭,便見雲遙雙眼紅彤彤的,被感動的即刻便要哭出來。

池瑜清道:“你用不著這樣吧?”

雲遙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多感人啊!”

抿緊了唇,池瑜清走到她身旁,低聲道:“你再亂哭我打暈你啊。”

雲遙瞥她一眼:“不解風情。”

池瑜清道:“看這架勢,一會兒怕是還有更感人的呢,你現在就開始哭,一會兒不得哭死你。”

雲遙道:“你怎麼知道一會兒還有更感人的?”

池瑜清道:“我就是知道。”

果不其然,那厲鬼緩緩開口,聲音乾乾淨淨。

“我姓韓,單名一個裕字。她......她那時生在王家,有個很好聽的小字,叫萱兒。我與她,自小便定下了婚約,從小一起長大,除了她,我從未想過要娶其他女人成為我的妻子。”

說到此處,厲鬼的眼眶內流出了一道血淚。

家境相當,門當戶對,父母之命,自小定親,兩小無猜,青梅竹馬。

如此,的確該成就一段佳話。

然而,世事難料。

韓裕的父母在一次外出經商時遇了劫匪,家財被劫,雙雙殞命。

自此,家道中落。

韓裕道:“家道中落後,僕人散盡,我便獨自一人搬到了城外那間無人居住的茅草屋中,那裡屋簷漏雨、夜風寒涼,不多時,我便染上了病。因為無錢醫治,病的越發嚴重,萬般無奈之下,我便去了王家,求他們看在往日的交情上,能收留我一時,可他們家......將我趕了出來。”

自父母身亡後,他從未主動上門開口向王家尋求幫助,只這一次,卻還是被王家趕出,心中憤怒又悽苦,他垂著頭,一步一步走回了城外的茅草屋中。

推開搖搖欲墜的木門,他合衣躺到了床上,目光直愣愣地盯著屋頂,靜靜等待著死亡降臨。

就這麼不知躺了多久,周圍都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迷迷糊糊間,他聽見有人在喚他的名字。

“阿裕哥哥,阿裕哥哥!”

韓裕從床上起身,步伐踉蹌著下床,開啟了門。

門外不遠處,王萱兒頂著狂風,已經走到了那棵青桐樹下。

風壓低了枝頭,襯得她的身影小小一個,陷在這陰沉漆黑的旋渦之中。

可一見韓裕,她還是展露笑容:“阿裕哥哥。”

韓裕一見她,便止不住的咳了起來,久久不能起身。

王萱兒快步來到他的身旁,替他順了順後背,焦急道:“阿裕哥哥,你怎麼病的這樣重啊,快進屋裡!”

如今這般境地,她能來此,於韓裕而言,便是雪中送炭。

可沒想到,進了屋後,她還將手中的包袱推到韓裕面前,道:“阿裕哥哥,我現銀不多,只能拿了些值錢的首飾,你快收起來,明日天一亮便立刻去找大夫。”

韓裕盯著那包袱,眼眶微微發熱。

他現在家徒四壁,昔日好友皆對他避之不及,唯有萱兒,在這般情況之下,隻身深夜前來,還給他送來銀錢,讓他醫治,他真是......不知該如何回報她的情義才好。

可是沉思片刻,他還是將包袱推了回去,拒絕道:“萱兒,如今我家落敗,我的身體更是一日不如一日,我不願連累你,我們......我們兩家退婚吧。”

“阿裕哥哥!”王萱兒瞬間紅了眼眶,“我們自小一起長大,情分深厚,你知道的,我心裡只有你,你怎麼能......”

女子的抽泣聲夾雜著白日裡的羞辱環繞在韓裕耳邊,他是讀書人,如今雖然落魄,身上卻還尚存三分骨氣。

他低下頭,不再去看王萱兒,狠下心道:“萱兒,你走吧,往後別再來找我了。”

他語調僵硬,將人拒於千里之外,王萱兒也是個嬌生慣養的富家小姐,被他如此拒絕,站起身,掩面離去。

他那時只覺得,他與萱兒的情分便到此為止了。

可不曾想到,他自認為的感動,都只是個笑話罷了。

王家的管家攜帶一眾家僕氣勢洶洶而來,說是得知他染了病,奉王老爺之命,特別前來探望他。

明明不久之前,他才被從王府趕了出來,還是這管家親自關的門。

這明明是假話!

果不其然,那管家假模假式的在屋裡轉了一圈,目光便落到了王萱兒留下的包袱上。

他上前開啟,一見那是萱兒的首飾,便立即變了臉。

“他說,是我偷了他們王家小姐的東西。可我當時手無縛雞之力,根本就不可能潛進王家。任我如何解釋,他都不信,便招呼僕從將我打了一頓。”

臨走之時,那管家還朝韓裕狠狠啐了一口,道:“我們家小姐真是倒了大黴,怎麼會與你這樣的人定了親!老爺說了,從此刻起,兩家婚事作罷。韓大公子,你好自為之吧。”

韓裕說著,黑氣再次在他身上聚集,他的雙眼再次被黑煙瀰漫:“我不明白,我不明白,往昔明明交情深厚,為何僅僅沒過多久,他們王家便完全變了副嘴臉,為何?他們為何要這樣對我?”